瑾云昏死过去前的嘶喊,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乾清宫每个人的心头。
勤政殿!御桉之下!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为压抑的暗流汹涌。皇后手中的茶盏盖子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她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位妃嫔更是花容失色,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仿佛那御桉之下藏着的不是密信,而是择人而噬的猛兽。
皇帝萧陌城缓缓从御座上站起身。他没有看昏厥的瑾云,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萧烬等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落在了那座他每日耗费心血、批阅奏章、与重臣商议国是的勤政殿上。
他的勤政殿。他的御桉。
柳弘……竟敢将如此大逆不道的证据,藏在他的眼皮底下!藏在这象征着皇权、代表着帝国运转核心的地方!
这已不仅仅是阴谋叛国,这是对他这个皇帝极致的蔑视与侮辱!是一种将皇权踩在脚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嚣张跋扈!
好……好一个柳弘!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让殿内温度骤降,好一个灯下黑!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萧烬和顾临风:你们,都听到了?
臣听到了!萧烬与顾临风齐声应道,心头同样震撼难平。他们想过无数种柳弘可能藏匿证据的地方——隐秘的别院、狡兔三窟的暗室、甚至是城外某个不为人知的据点。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就藏在勤政殿!藏在皇帝每日触手可及之处!
这简直是疯子般的行径!却也恰恰印证了柳弘的狡猾与自负。他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的道理,利用了所有人对皇权之地的敬畏与不敢轻易触碰的心理,完美地将证据隐藏了起来。
陛下,萧烬抬起头,剑眉紧锁,勤政殿乃机要重地,日夜有御前侍卫和内监看守,若无陛下明旨,任何人不得擅入,更遑论搜查御桉……此事,棘手。
顾临风也面露难色:皇上,瑾云虽指证,但空口无凭。若贸然以搜查之名前往勤政殿,动静太大,必会惊动柳弘。他若狗急跳墙,提前销毁证据,或者铤而走险,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柳弘此计最毒辣的地方。他将证据放在了一个几乎无法被合法、隐蔽搜查的地方。强行搜查,需要皇帝明确下旨,程序繁琐,且难以保密。暗中探查,勤政殿守卫森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皇帝重新坐回御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显示着他内心的天人交战。他信萧烬和顾临风吗?从他们之前查办的几起案件来看,能力毋庸置疑。但勤政殿御书……这牵扯太大了。万一……万一这是柳弘设下的又一个圈套,意图引诱他去搜查自己的御案,从而制造君臣猜忌,甚至动摇他的威信呢?
君心难测,此刻在皇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陆清然一直安静地跪在一旁,观察着皇帝的反应,以及萧烬和顾临风的为难。她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陛下,民女有一言。
皇帝的目光转向她,带着审视:
民女以为,柳弘将此物藏于勤政殿,除了灯下黑的考量外,或许还有另一层用意。陆清然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山涧清泉,抚平了几分殿内的燥郁,他将最重要的罪证置于皇权最核心之处,潜意识里,或许正是认为,唯有在皇权庇护之下,此物才最为安全。这是一种极致的自负,也是一种……对皇权的扭曲依赖。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这也恰恰暴露了他的致命弱点——他过于依赖这个最安全的藏匿点,反而可能会疏于对其他环节的掌控。他认为无人敢查,无人能查勤政殿。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机会?依你之见,该如何?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陆清然缓缓吐出八个字,既然不能明着搜,也不能暗中闯,那么,就让柳弘自己,或者让他信任的人,在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他任何警觉的情况下,我们把东西取出来。
萧烬眸光一闪,立刻明白了陆清然的意思:清然的意思是……制造一个必须动用御桉下那个暗格,或者让柳弘认为必须转移密信的契机?而且这个契机,必须顺理成章,与他当前的计划息息相关,让他无法拒绝,也不会怀疑?
没错。陆清然点头,比如,一场看似意外,实则精心策划,需要他动用死士,或者需要与境外势力紧急确认某个关键环节的突发事件。而处理这个突发事件所需的指令或信物,正好需要从那个暗格中取出。
顾临风抚掌,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此计大妙!如此一来,我们只需盯死勤政殿,盯死柳弘,在他取用密信或令牌时,人赃并获!甚至……可以趁机掉包,拿到真凭实据,而他可能还蒙在鼓里!
皇帝听着三人的对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看向陆清然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此女不仅精通仵作之术,心思之缜密,临机之决断,竟也如此出众。
看来,你们已有腹稿。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需要朕如何配合?
萧烬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将自己的初步构想细细禀奏。
夜色更深,乾清宫内的密议持续了许久。当萧烬、陆清然和顾临风最终退出宫殿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宫墙巍峨,晨曦微露。一场围绕着勤政殿那张紫檀木龙纹御案的无声较量,正式拉开了序幕。猎手已经布下陷阱,只待那只自负的狐狸,自己踏入这最危险的圈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