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镇北王府门前停下，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萧烬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内走去，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陆清然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尚未平息的低气压。
夏夜的庭院，月光如水，洒在嶙峋的假山和扶疏的花木上，本该是静谧美好的景象，却因前面那人身上传来的无形寒意而显得有些凝滞。虫鸣声似乎也识趣地低了下去。
行至通往陆清然所居客院与萧烬书房的分岔回廊时，萧烬的脚步蓦地停住。他没有转身，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
陆清然也随之停下，以为他有什么关于后续公务的安排要交代。
然而，萧烬开口，问出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语气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问意味：
“你与顾临风，何时变得如此熟稔？”
陆清然愣住了，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看着萧烬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的侧影，疑惑地反问：“王爷何出此言？”
萧烬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暗，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烦躁，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欲受挫后的冷厉。他盯着陆清然，看着她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平静的脸，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宴席之上，他与你相谈甚欢，对你推崇备至，甚至……关怀备至。”萧烬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连你面色疲惫，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还迫不及待要赠你山参。本王倒不知，你二人私下交往，已密切至此？”
陆清然听着他这近乎无理取闹的质问，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不悦，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她微微蹙起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王爷，顾大人乃是同僚，此次查案，我们多有合作，他欣赏我的专业能力，就事论事，表达认可与关心，有何不妥？莫非在王爷眼中，我与任何男子交谈，都需避嫌不成？”
她实在无法理解萧烬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源于何处。在她看来，顾临风的欣赏是出于专业，而萧烬此刻的质问，则毫无道理，甚至有些……幼稚。
“专业能力？”萧烬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欣赏的，恐怕不止是你的‘专业能力’吧？他那眼神，瞎子都看得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那些尖刻的话语几乎是不经思考就冲口而出。他只是想到顾临风看她时那专注而热烈的目光，想到她或许会对那样的才俊产生好感，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难受得紧。
陆清然被他这充满偏见的指责激怒了。她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逼视的目光，清澈的眼眸里燃起两簇冷火：“王爷！请你放尊重些！也尊重顾大人！我陆清然行事，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与顾大人之间，只有公务往来，绝无任何私情瓜葛！王爷若是因为今晚宴席上顾大人多说了几句赞赏的话便心生不悦，甚至出言羞辱，那未免太过狭隘，也太……太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萧烬被她的话刺伤了，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陆清然微微蹙眉，“你说本王不可理喻？陆清然，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是谁在朝堂之上，以亲王之尊、以毕生功勋为你作保！若非本王，你以为顾临风那点欣赏，能护得住你？能让你在这吃人的京城立足？！”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剖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将恩情、将权势、将那不平等的地位，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陆清然的脸色瞬间白了。不是因为手腕的疼痛，而是因为心寒。
她用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眼神冰冷如霜：“是！我从未忘记王爷的恩情！也从未忘记自己‘下堂妃’、‘平民顾问’的身份！但王爷是否忘了？我之所以需要人作保，是因为我在追寻真相！我在为枉死者伸冤！我在阻止一场叛国政变！我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陛下和王爷的信任！而不是为了换取谁的青睐，或者成为谁的附属品！”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王爷今日之言，实在令我失望。我原以为，王爷与其他权贵不同，至少懂得尊重事实，尊重一个‘人’本身的价值。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
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失望与疏离，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萧烬的心口，让他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了几分。他看着她倔强而苍白的脸，看着她手腕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勐地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你……”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那些混乱的、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堵在那里，让他无从开口。是道歉？还是继续那无意义的争吵？
陆清然收回手，轻轻活动了一下疼痛的手腕，不再看他，只是垂下眼眸，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疏远：“夜色已深，王爷若无其他公务吩咐，清然告退。”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径直向着客院的方向走去。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挺直而单薄，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决绝。
萧烬僵立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下，闷痛难当。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躁与……一丝清晰的悔意。
他刚才……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为何一遇到与她相关的事情，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制就会土崩瓦解？
醋意与坦诚，在误解与骄傲的碰撞下，只换来了一场不欢而散，和两颗骤然拉远了距离的心。
回廊深处，月光清冷，只剩下萧烬独自一人，伫立在原地，身影显得有几分罕见的……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