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账本的震撼尚未平息,那一个个权贵名字带来的沉重压力如同乌云般笼罩在顾临风和陆清然心头。然而,他们都清楚,账本是舞弊的铁证,却并非直接杀人的证据。要钉死张显,乃至其背后的黑手,必须找到李瑾遇害的第一现场,将张显与杀人行为直接联系起来。
张显已被秘密拘传,单独关押在大理寺最深处的牢房,由顾临风的绝对心腹日夜看守,严防死守任何消息走漏或灭口的可能。但面对审讯,张显展现出与其平日沉默寡言形象相符的、惊人的心理素质,对所有指控一概否认,只承认自己一时贪念,受人指使记录了账本,但对杀人一事矢口否认,声称完全不知情。
“不见棺材不掉泪!”顾临风面色冷峻,“必须找到他杀人的直接证据!”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关键的地点——张显租赁的南城小院。
第一次秘密搜查,目标是账本,范围有限。如今,目标更加明确——寻找血迹,确认那里就是杀害李瑾的第一现场!
陆清然亲自带队,再次来到了这间弥漫着草药味的小院。张母已被顾临风以“协助调查、妥善安置”为由,暂时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以免其受到惊吓或成为人质。小院此刻空无一人,更显破败阴森。
院门紧闭,院内光线昏暗。陆清然站在狭小的堂屋内,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缓缓扫过每一寸地面、墙壁和简陋的家具。
凶手极其谨慎,事后必然进行过彻底的清理。肉眼看去,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虽然不算平整,但并无明显的大块污渍或血迹。墙壁斑驳,家徒四壁,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但陆清然相信,再精心的清理,也难免会留下痕迹。尤其是血液,一旦渗入多孔的表面,极难完全清除。
“重点检查地面缝隙,尤其是家具下方、墙角等不易清理的死角。”陆清然沉声吩咐同来的两名精通痕迹检验的干吏,“注意任何颜色异常、质地不同的区域。”
她自己则打开随身携带的樟木箱,取出几个琉璃瓶和瓷碗。里面盛放着她利用这个时代能找到的原料,精心调配的“秘密武器”——一种基于姜黄、碱液及几种特殊植物汁液混合而成的简易试剂。其原理类似于现代的联苯胺试验,遇到血液中的过氧化物酶会产生明显的颜色变化(呈现红褐色),虽然灵敏度和特异性不如现代试剂,但在当前条件下,已是她能找到的最佳替代方案。
她将试剂小心地倒入一个喷雾状的小瓷壶中。
两名干吏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到地上,用强光灯笼仔细照射,用薄刃刀片小心翼翼地刮取地面缝隙中的积尘和杂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堂屋、卧室、甚至连狭小的厨房都检查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空气中弥漫着失望与焦灼。
难道判断错了?第一现场不在这里?
陆清然没有放弃。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堂屋中央,那张唯一的、略显沉重的榆木桌子下方。那里光线最暗,地面阴影浓重,且因桌腿遮挡,清理时最容易疏忽。
她示意干吏将桌子小心移开。
桌子挪开,下方地面暴露出来。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积灰稍厚,但肉眼看去,依旧没有明显异样。
陆清然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拂开一片区域的浮尘。在灯笼的强光下,她注意到,有几条地砖的缝隙颜色,似乎比旁边的要深那么一丝丝,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褐色。
她的心猛地一跳。
“这里。”她低声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几条缝隙上。
陆清然拿起那个特制的小瓷壶,对准颜色异常的缝隙,极其小心地、均匀地喷上了薄薄一层自制试剂。
瞬间!
就在试剂接触缝隙的刹那,那些原本只是颜色略深的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成了明显的红褐色!如同沉睡的恶魔骤然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有反应!”一名干吏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陆清然屏住呼吸,又对旁边颜色正常的缝隙喷了试剂,那里毫无变化。对比之下,那几条变色的缝隙愈发刺眼!
血迹反应!阳性!
这证明,在这些地砖缝隙深处,残留着无法被清洗掉的血液成分!
“取样!”陆清然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命令道。
干吏立刻用小巧的刮刀,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条缝隙中颜色最深的物质连带着底层泥土,刮取下来,放入特制的油纸袋中密封好。
返回大理寺,陆清然立刻投入紧张的检验工作。她将从张显家中取得的样本,与死者李瑾的血液样本(通过尸体获取)进行了一系列简单的比对试验。
虽然无法进行dNA鉴定,但她通过这个时代已有的血型鉴别古法(主要是凝集反应观察,虽粗糙但有一定参考价值),结合血迹的形态、颜色陈旧度等多方面因素进行综合判断。
结果印证了她的推测——
从张显家中地缝提取到的血迹残留,其血型特征与死者李瑾相符!并且,根据其渗透程度和周围环境判断,这绝非微量沾染,而是曾经有相当数量的血液浸入过缝隙,即便经过清洗,依旧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第一杀人现场,确认!
铁证如山!
当陆清然将这个结论告知顾临风时,即便是早已有心理准备,顾临风依旧感到一阵寒意与愤怒席卷全身。
那个看似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誊录小吏,竟然就在自己母亲卧病在床的隔壁房间,残忍地勒死了前来赶考的学子李瑾!让这间本就充满病气的陋室,又增添了一抹无法洗刷的血腥!
“张显!”顾临风咬牙切齿,眼中怒火燃烧,“我看你这次,还如何狡辩!”
他立刻转身,直奔关押张显的牢房。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张显依旧垂头坐在草堆上,听到脚步声,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眼神麻木。
顾临风走到牢门前,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缓缓说道:“张显,你家中堂屋,榆木桌下地砖缝隙里的血,已经验明了,是李瑾的。”
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张显勐地抬起头,一直维持的麻木和镇定瞬间粉碎,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清理得很干净,他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那些早已渗入地缝、被他忽略的微量血迹,竟然成了将他钉死在杀人罪上的最致命的铁证!
看着他骤然崩溃的反应,顾临风知道,案情至此,杀人部分,已可宣告侦破。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陆清然都明白,揪出张显这个直接凶手,仅仅是撕开了这巨大黑幕的一角。那本账册上一个个显赫的名字,才是真正需要面对的、更庞大也更危险的敌人。
风暴,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