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像一滴落入浑水的清油，在第七废矿坑中慢慢晕开，却远未达到澄澈的程度。
林飞推行的粗浅分工，确实在短时间内提升了效率，但那堆增长的矿石，并未完全驱散弥漫在矿坑中的怀疑与不安。更多的是一种在鞭子与“生路”双重驱动下的、被动的服从。
而所有的暗流与不服，几乎都汇聚在了一个人身上——黑岩。
他是矿坑里最强壮的魔奴，没有之一。近九尺的身高，一身虬结的肌肉如同黑铁铸就，寻常魔奴需要奋力才能挥动的矿镐，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凭借这份蛮力，他在以往的混乱中总能抢占到最好的位置，收获远超常人的矿石，连监工巴屠平日也对他稍有纵容。
但林飞的“分工”，将他编入了专门攻坚最坚硬矿层的“攻坚组”。这固然是对他力量的认可，却也剥夺了他凭借武力获取“超额收益”的特权。更让他恼怒的是，他需要听从林飞——这个在他眼中瘦弱得像只虫子一样的家伙——的号令。
两个时辰的秩序，于他而言，是两个时辰的束缚。
当巴屠宣布由林飞继续调度时，黑岩胸腔中压抑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缺口。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刚刚恢复秩序的劳作声。
黑岩将手中的矿镐狠狠掼在地上，坚硬的矿石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他推开身边两个正在按林飞指导、尝试协同发力的魔奴，大步走到矿坑中央，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阴影将林飞完全笼罩。
“七九三！”他声音隆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挥老子？”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聚焦在这突如其来的冲突上。巴屠抱着膀子，眼神闪烁，并未立刻出声制止。他也想看看，这个给了他一点“惊喜”的林飞，要如何应对真正的挑战。若连一个黑岩都压不住，那所谓的“生路”也不过是个笑话。
林飞缓缓转过身，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两个头还多的黑岩。对方身上传来的凶悍气息几乎令人窒息，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黑岩，”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声音清晰而稳定，“你不服？”
“服？”黑岩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林飞脸上，“老子只服拳头！你这弱鸡，靠着耍嘴皮子迷惑了监工大人，就想骑到老子头上？做梦！”
他捏紧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爆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矿坑里一片死寂，魔奴们屏住呼吸。他们仿佛已经看到林飞被黑岩一拳打爆的场景。
然而，林飞却摇了摇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惋惜：“所以，你只会用拳头思考？”
不等黑岩反应，他继续说道，声音传遍整个矿坑：“我且问你，依你往日做法，凭你一身力气，一日能采多少矿石？”
黑岩一愣，傲然道：“至少是你们这些废物的三倍！”
“不错。”林飞点头，“但你可知道，因你独占富矿，与他人争抢斗殴，间接导致了多少人减产？因你蛮力破坏性开采，又毁坏了多少本可细水长流的矿脉？你一人之力，所增之产，可能抵得过你所造成的损耗与内耗？”
他每问一句，便向前一步，目光如刀，直视黑岩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
“你看到的，只有你手中的矿石。而我看到的，是这整个矿坑的产出！你一人之力再强，能强过我们数十人合力吗？”林飞的声音陡然拔高，“魔尊要的是整个宗门的产量，不是你我任何一个人的！三日之后，若因你的莽撞与不服，导致整体份额不足，清洗半数时，你以为巴屠大人会因你往日多采了几块石头，就对你网开一面吗？！”
最后一句，林飞是朝着巴屠的方向喝问的。
巴屠脸色一沉，虽然没有回答，但那阴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在魔尊的命令面前，个人的勇武，不值一提。
黑岩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阵红阵白。他本能地觉得林飞的话不对，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尤其是最后关于清洗的质问，像一根冰刺，扎进了他看似强硬实则同样恐惧的内心。
“现在，”林飞不再看他，转向所有魔奴，朗声道，“我分配你入攻坚组，并非压制，而是将你这身力气，用在最能发挥作用、也对大家生存最有益的地方！攻坚组所得份额，将计入整体，若能超额完成，全体受益！这才是让你我这身力气、这条性命，变得更有价值的做法！”
他重新看向黑岩，目光锐利：“是继续逞你个人的匹夫之勇，拖累大家一同赴死？还是放下那点可怜的自尊，用你的力量，为自己，也为身边这些与你一同挣扎求活的人，搏一条真正的生路？”
“选择，在你。”
林飞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障碍。他转身，继续指导其他魔奴的工作，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清理组，注意西区那片岩层结构，从侧下方入手……”
整个矿坑，只剩下林飞清晰淡定的指令声，和黑岩那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黑岩身上。那些目光里，不再仅仅是恐惧，多了些复杂的东西，有审视，有期待，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
黑岩死死攥着拳头，浑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但他看着林飞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看着周围魔奴们那带着求生渴望的眼神，再想到巴屠监工那冷漠的脸和魔尊那冰冷的清洗令……
那凝聚起来的力量，最终，没有挥向林飞。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弯腰，捡起了那柄被他摔在地上的矿镐，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向了他被分配的东侧坚硬矿壁。
“咚！”沉重的镐头，带着他所有的愤怒、不甘与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茫然，狠狠砸在岩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次，他落镐的位置，正是林飞之前指出的、岩层最脆弱的接缝处。
巴屠监工看着这一幕，瞳孔微微收缩。他再次看向林飞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那不是看一个幸运的、有点小聪明的魔奴的眼神，而是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这个林飞，仅凭几句话，就瓦解了矿坑里最强的武力威胁。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而林飞，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背对着所有人，嘴角那抹弧度更深了些。
规则，第一次展现了她凌驾于暴力之上的力量。
他知道，收服黑岩，只是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