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议事帐的兽皮帘上，边缘被风吹得微微翻起。我站在迦叶身旁，他的手还握着我的，掌心温热，指节有些发白。昨夜的事已经传遍了营地，守夜的人走过我们身边时脚步放得很轻，头也不抬。
我没有松开他。
我知道他累了。我也一样。可我们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这时，他忽然抖了一下。
我察觉到他的手指收紧，随即又猛地一松。他踉跄后退半步，一只手按住额头，另一只手扶住腰间那枚玉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眉心拧成一个结。
“迦叶？”我上前一步，伸手去扶他肩膀。
他没回应。
玉珏开始发光，是那种从内部透出来的金光，像有东西在它里面流动。光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道细线，直冲他的眉心。他闷哼一声，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
我立刻撑住他。
“迦叶！醒过来！”我喊他名字，声音比自己想的还要紧。
他闭着眼，额角渗出冷汗，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念什么。我没听清，但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痛，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样。
画面突然冲进我的脑海。
不是我的记忆，是他的。
我看见一片花海，风把花瓣吹得满天飞。他穿着月白长衫，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这枚玉珏。他说：“只要你戴着它，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那是三百年前。
我又看见诛仙台。雷火烧穿他的身体，他从高台上坠落，魂魄碎成无数片。我在若水边跪了七天七夜，用翼族精血画阵，一点一点把他的魂聚回来。
还有更早的，在南荒瘴气林里。我只有十岁，倒在腐叶堆上，喘不过气。是他把我背出去的。那时他还叫司音，是昆仑虚的弟子。他把玉珏塞进我手里，说：“活下去。”
这些事我都记得。
可他是失忆的。他忘了。
但现在，他在想起来。
我用力抓住他肩膀，“迦叶，看着我！回来！”
他猛然睁眼。
瞳孔还是黑的，但不再是那种隔着一层雾的样子。他看清了我，真正地看清了。
“阿烬……”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想起来了。”
我的心跳停了一瞬。
“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问，声音有点抖。
他没有重复，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眼角。那里有一滴泪，还没掉下来。他把它抹去，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我。
“这次，不会再忘了。”他说。
我没有说话。我不敢信得太快。过去三次他恢复记忆，都只维持了几个时辰。第四次，他甚至不认得我，说我是敌人派来的幻象。
可这一次不一样。
他看着我的眼神变了。不是保护，不是责任，也不是愧疚。是认出了我，是从骨子里知道我是谁。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从瘴气林初遇，到若水封咒，每一次你救我归来……我都记着。”他说。
他的声音低，但每一个字都很稳。
我没有哭。我只是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虚假。可我没有找到。
他把我和他拉近，手臂绕过我背后，像是要把我圈进怀里，又像是在确认我真实存在。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在昆仑虚的屋檐下避雨，他也这样站在我身侧，不说一句话，但我知道他不会走。
“现在，轮到我来护你。”他说完这句话，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眼泪还是冒了出来，一颗一颗往下掉，我也没擦。
他低头看我，没说话，只是用拇指蹭了蹭我的脸颊。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在搬动昨晚留下的尸体。火堆熄了大半，只剩一点红光在灰里闪。营地开始有人走动，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但我们还站在这里。
没有人敢靠近。
我知道他们在怕什么。迦叶昨夜当众斩断首领右臂，逼他跪地认罪。没人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再动手。而我，刚经历背叛，又被他护在身边，地位变得模糊不清。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回来了。
真正的他回来了。
“你还记得北林了望台吗？”我忽然问。
他点头，“你母亲守过的地方。”
“她说过一句话。”我看着地面，“‘真正的敌人不在外面，而在你信任的位置上。’”
他握紧了我的手。
“现在你知道了。”我说。
“我也在。”他接道。
风从营地外吹进来，带着湿气和草木的味道。帐帘被掀动了一下，露出里面空荡的主座。今天会有将领来议事，会有质疑，会有新的挑战。
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他不再是我单方面守护的人。
他是司音，也是迦叶。是我的师尊，是我的夫君，是我活了三百年等回来的那个人。
他松开我的手，转了个身，面对东方升起的太阳。光线照在他脸上，映出清晰的轮廓。他站着没动，但我能看出他的状态变了。那种迟疑、迷茫、自我怀疑的影子全都消失了。
他回来了，不只是记忆，还有意志。
我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接下来怎么办？”我问。
“先召集群将。”他说，“让所有人看到你站在我身边。”
“他们会反对。”
“那就让他们看看，反对的下场。”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没有杀意，也没有愤怒。可正是这种平静让我明白，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隐藏身份的假面祭司。
他是能决定生死的人。
远处传来铁器碰撞的声音，是巡逻的士兵换岗。一只鸟从树梢飞起，翅膀拍打空气的节奏很急。营地中央的空地上，血迹还没清理干净，形成一条断续的线，通向地牢方向。
我知道首领还活着。
他知道我会让他活着。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迦叶忽然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珏。它已经不再发光，表面那道古老符文也消失了，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完成了该做的事。”他说。
“你会留下它吗？”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有一点点动，“你说呢？”
我没有回答。
他把玉珏取下来，放在掌心看了几秒，然后重新挂回腰间。动作很自然，像是从未想过要丢掉。
阳光照在金属表面，反射出一点微光。
我伸手碰了碰它。
温的。
就像它一直都在发热，等着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