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脚踝上的藤蔓越收越紧,寒意顺着经脉往心口钻。我低头看着那漆黑的锁链缓缓攀上膝盖,表面浮起的咒纹像活过来一般扭动,与三百年前母亲身上那一道如出一辙。
缚魂绞。
不是普通的禁术,是离渊用来处决混血者的私刑。他曾让三十七具叛逃者跪着死去,面朝圣殿,血流干涸前不得倒下。如今,赤羽想让我也这样回去——跪着,流尽最后一滴血。
短刃停在半空。
我没有急着斩断它。玉珏贴在胸口,忽然发烫,一股暖流自心脉扩散,冲散了锁链带来的僵冷。净翼展开,幽蓝光辉瞬间照亮整片密林,翻滚的瘴气被逼退数尺,缠绕腿上的藤蔓竟因惧光而微微收缩。
这是机会。
左手按上玉珏,掌心划过一道血痕。血渗入玉珏,金光顺经脉流转至右臂,再灌注进短刃。刀锋微震,我猛然挥刃划地,刀尖触及腐叶层下的石纹——那是三百年前祭司封印邪术所刻的聚魂阵残迹。
地面裂开细纹,断续的金色符线如蛛网蔓延,直抵藤蔓根部。
赤羽的脚步终于顿住。
他站在沼泽边缘,披着深灰斗篷,袖口绣着暗红羽纹,那是圣殿刑卫独有的标记。他盯着地上浮现的符线,瞳孔骤缩:“这是……昆仑虚的净化阵?”
我没答话,只是冷笑。
刀尖压着阵纹,金光与金翼的幽蓝交映,腐蚀之声噼啪作响。藤蔓开始焦黑断裂,一节节脱落,坠入泥水时腾起腥臭白烟。
“你记错了。”我抬起眼,声音穿透雾气,“这不是净化阵。”
是他先动手的。当年在地牢外,他亲手把母亲拖走,那时我就该杀了他。可我现在不急。
“这是聚魂引魄之术的第一步。”我将精血弹入阵心,血珠落地即燃,金焰升腾,照得四周树影扭曲如鬼手,“你以为我只是逃?我是来清算的。”
赤羽后退半步,翼刃在掌中凝成,寒光映着他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旧伤。那是我十岁那年留下的。那时我还不会飞,只能躲在柱后,趁他换班时掷出淬毒的骨刺。
他没死,却从此恨我入骨。
“昆仑虚的人早已断绝与翼族往来。”他声音低沉,“你一个混血贱种,怎会懂得这种东西?”
我闭眼一瞬。
脑海中闪过画面:瘴气林深处,白袍身影挡在我身前,手中玉珏泛起金光,腐叶混着腥气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他没回头,只说了一句:“别怕。”
那一刻的温度,和现在胸口的玉珏一样。
玉珏忽然震颤,一段微弱却清晰的咒音自其中传出,像是有人在极远处低语。金光暴涨,残阵嗡鸣,地面符线尽数亮起,连断裂处都重新连接。
赤羽的左臂猛地一颤,袖口焦裂,皮肤浮现出灼痕。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你不懂的。”我睁开眼,盯着他,“还不止这些。”
他咬牙,眼中杀意翻涌,却没有再上前。他知道我还有后手,而这片林子,曾埋过太多他的尸体傀儡。若真让我唤醒那些残魂……
“你以为你能活着到若水?”他低声道,“离渊已在北岸布下三重伏兵,只要你还带着这枚玉珏,他就一定能找到你。”
我抚过玉珏,指尖感受那温热的律动。
迦叶的符咒还在衣袋里,与玉珏共鸣。他让我速归,可我现在不能回去。联盟未成,血债未偿,我不能在他安全的地方停下。
“我不需要活着到若水。”我说,“我只需要让消息传过去。”
赤羽脸色变了。
他听懂了。我不是非去不可,我是要把他拖在这里,耗到飞鸢抵达魔域哨站。
他猛地抬手,袖中飞出三枚骨钉,钉入周围古树。树干迅速扭曲变形,泥土翻动,两具尸傀破土而出——青灰面孔,空洞眼窝,双臂化为利爪,正是当年被炼成守卫的叛逃者。
它们朝我扑来,速度极快。
我旋身挥翼,净翼扫出一道弧光,将第一具尸傀掀飞。第二具逼近时,我反手掷出短刃,正中其胸膛符眼。尸傀僵住,随即炸裂成碎骨。
但就在这刹那,赤羽已欺近身侧。
他掌心拍向我肩头,五指如钩,要抓碎我的琵琶骨。我侧身避让,却被他袖中甩出的细链缠住手腕。力道一扯,我重心不稳,单膝触地。
泥水溅起,沾湿衣角。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扬起:“跪下吧,你本就该这么死。”
我没有挣扎。
只是缓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你说错了。”我低声说,“我不是本该这么死。”
“我是早就该让你死。”
话落,我左手猛按玉珏,口中默念残缺口诀。金光自胸前爆发,顺着细链接返,直冲赤羽掌心。他猝不及防,整条手臂被灼烧般抽搐,细链断裂。
同时,我右手指尖点地,将最后一丝灵力注入聚魂阵残迹。地面符线剧烈震颤,金焰冲天而起,将方圆十丈照得通明。
尸傀在光中哀嚎,躯体寸寸崩解。
赤羽踉跄后退,左臂焦黑一片,斗篷半边烧毁。他死死盯着我,眼神第一次有了动摇。
“你到底是谁教的?”他嘶声问,“那白袍人……他还活着?”
我没有回答。
双翼一振,整个人腾空而起,掠过树冠。风在耳边呼啸,林海在下方迅速后退。我不再隐藏净翼的光芒,幽蓝光辉划破浓雾,像一道撕裂夜幕的流星。
身后,赤羽没有追来。
他知道,再追下去,只会暴露更多圣殿的秘密——那些被他亲手埋葬的罪证,那些不该被唤醒的亡魂。
我飞得很快,朝着若水方向疾行。衣襟内的玉珏仍在发烫,与迦叶的符咒隐隐共振。那股暖意一路延伸至指尖,仿佛有谁在遥远的地方,始终握着我的手。
前方已是南荒边境,地势渐高,林木稀疏。再往前百里,便是若水流域。
我稍稍放慢速度,调整呼吸。净翼的光芒已不如先前明亮,刚才那一战耗去了太多灵力。但我不能停下。
沼泽的腥气渐渐淡去,空气变得清冷。远处山脊轮廓隐约可见,云雾缭绕,像一条沉睡的龙脊。
就在我准备再次提速时,眼角余光瞥见下方林间有一抹异样。
一块石碑半埋在土中,表面覆满苔藓,但边缘的刻痕分明是人为所致。我俯身低飞,靠近查看。
那是半道符文。
与祭坛上母亲留下的那一笔,完全相同。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块碑,不该在这里。三百年前,它明明立在圣殿西侧,后来被离渊下令砸碎,扔进了若水河底。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缓缓降落,脚尖触地,双翼收拢。走近几步,伸手拂去苔藓。符文下还藏着一行小字,已被岁月磨蚀大半,只能勉强辨认:
“若见净翼……持此碑……启门……”
话未写完。
我指尖抚过那凹陷的壁画,忽然察觉不对——石碑底部有轻微震动,像是某种阵法正在苏醒。
还没等我反应,碑面浮起一层淡金光晕,一道虚影缓缓浮现。
是个女人。
身形模糊,面容不清,但她展开的双翼是纯粹的黑色,边缘泛着极淡的蓝光,与我的净翼极为相似。
她开口,声音如同从地底传来: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