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夏意渐浓,选秀的进程已至关键。储秀宫内外,暗流汹涌更甚往年暑热。各方势力如同潜伏于深潭的巨兽,将触须悄然探向那最终决定无数贵女命运的宫门。
永和宫偏殿内,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气,也驱不散德嫔乌雅氏心头的燥热与愈发膨胀的期望。
解除禁足、迁回旧居,虽只是偏殿,却让她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藤蔓,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展枝叶,攀附更高的目标——为她的十四阿哥胤祯,谋一门前程似锦的婚事。
她通过乌雅家在内务府和宫中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如同最灵敏的蜘蛛,捕捉着关于秀女家世、康熙意向乃至前朝动态的每一丝风声。
与此同时,八贝勒府的书斋内,一场更为冷静、也更注重实际利益的谋划正在徐徐展开。胤禩深知,十四弟的婚事,不仅是家事,更是巩固联盟、拓展势力的关键一步。
“安郡王府那边,如今是何光景?”胤禩指尖轻点着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可能与安郡王府有关联的几大姓氏。
心腹何焯近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清晰:“回爷的话,安郡王本人持重,未轻易表态。但其府内关系,或可为我等所用。
安郡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早逝,如今主持中馈的是继福晋佟佳氏(乃孝懿皇后家族旁支),这位佟佳福晋在府中颇有话语权,其娘家亦有心在京中勋贵中巩固地位。”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安郡王生母,老安亲王岳乐的侧福晋,乃是赫舍里氏(索尼家族旁支)。
赫舍里太福晋虽已不掌事,但在府中余威犹存,其娘家子侄辈,亦有不少在朝在旗,其中不乏寻求更进一步机会者。”
胤禩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微微颔首:“佟佳氏……赫舍里氏……一为皇阿玛母族兼妻族,一为太子母族。看似都与东宫或皇权牵扯过深,不易为外人所动。”
何焯低声道:“爷明鉴。正因其家大业大,分支众多,主支与旁系利益未必全然一致。尤其是一些远离核心、资源有限的旁支,未必不想另寻机遇,以图家族振兴。
安郡王府与这两家皆有亲,若由安郡王或府中亲近之人稍加牵线,以十四爷年轻有为、得主子看重、未来前程可期为说辞,许以将来可能之回报……对于某些急于摆脱旁系边缘地位的族人而言,未尝不是一条值得考虑的出路。
且只是旁支联姻,于主支而言,或可视作无伤大雅之扩展,不至立刻引发强烈反弹。”
胤禩沉吟片刻,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算度已定的弧度:“不错。天家无私事,皇家婚配更是如此。但只要筹码得当,边缘亦可入局。
不必是主支嫡女,哪怕是旁支中品貌出众、家教尚可的格格,若能成为十四弟的嫡福晋或重要侧室,对其家族而言,便是天大的机遇。
你暗中与安郡王府那边透个意思,看看佟佳氏与赫舍里氏的哪支旁系,有此心思与胆魄。”
事情推进得比预想中顺利。佟佳氏一支与继福晋关系较近的旁系,闻听此议,几乎未多做犹豫。
他们本就看好八阿哥一系的潜力,原想送女入八爷府,又忌惮八福晋的厉害。
如今能直接与一位皇子(且是八爷看重扶持的)联姻,哪怕是旁支女,也远胜去做可能受气的侧室。很快,一名出身该支、性情温婉、略通诗书的适龄格格便被推了出来。
赫舍里氏这边,则需要更谨慎的接触。最终目标锁定在一位名叫保克(赫舍里·保克)的官员身上。
他是索尼家族的旁系子孙,论辈分算是索额图的堂弟,凭自身才干在朝中谋得职位,但多年来因非索额图核心圈中人,始终不得重用,仕途平平,心中自有块垒。
通过安郡王府赫舍里太福晋娘家那条极其隐秘的线,一番利弊分析悄然递到保克面前:太子地位固然稳固如磐石,然东宫之下,诸位皇子亦是人中龙凤。
十四阿哥胤祯,有生母德嫔在宫,有八阿哥等年长皇子在外扶持,正是潜龙在渊。
若能以姻亲纽带相连,不仅女儿终身有靠,保克这一支或也能在太子一系之外,另得一份机缘,摆脱长久以来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这提议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保克心中激起层层涟漪。经过反复权衡,对现状的不满和对未来的隐秘渴望,最终压过了对索额图威严的忌惮,他同样给出了含糊但倾向于肯定的回应。
胤禩拿到初步名单后,并未直接与十四弟商议,而是通过乌雅家在宫中的渠道,以“八阿哥偶然听闻,觉或可参详”的模糊口吻,将这两家旁支女的信息,递到了德嫔耳边。
永和宫偏殿内,德嫔听罢心腹嬷嬷的低声禀报,细长的眉毛先是挑起,带着审视:“佟佳氏?赫舍里氏?倒是好大的名头。”然而,听到“皆为旁支,非嫡系核心”时,她眼中的热切迅速冷却,换上了明显的不以为然。
“旁支?”德嫔将手中的珐琅手炉往炕几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旁支能有多少助力?不过是借着祖宗名头罢了。本宫要的,是实打实的岳家支撑!八阿哥这是什么意思?拿这些虚名来敷衍?”
她这些日子暗地里将本届拔尖的秀女家世背得滚瓜烂熟,心中早有了一张理想名单,“瓜尔佳氏(太子妃妹)门第清贵,富察氏(马齐女)家世鼎盛,这才是皇子嫡福晋该有的体面!就算次一等,兆佳氏、完颜氏,那也是根基深厚的满洲着姓!
佟佳氏赫舍里氏的旁支?哼,做侧室都嫌不够分量!”
乌苏里嬷嬷见她动气,连忙劝解:“娘娘息怒。八阿哥或也有其考量,这两家毕竟是顶级大姓,即便旁支,名头响亮,说出去也好听。且或正因是旁支,将来更能一心为十四爷谋划,易于掌控。”
“易于掌控?”德嫔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贪婪,“嬷嬷,这你就想差了。要么不争,要争,就要争最好的!
妻族不显,将来在兄弟间如何抬得起头?本宫费尽心思出来,难道是为了让小十四娶个空有名头的旁支女?”
她越想越觉得八阿哥的提议小家子气,完全不符合她对儿子未来的宏伟蓝图。“你去,继续打听,皇上近来对哪几家秀女评价高?尤其是瓜尔佳氏和富察氏!”
德嫔并未放弃自己“高标准”的择媳计划。她利用乌雅家在内廷的渗透,竭力捕捉着康熙的喜好。
很快,机会似乎再次降临——永和宫正殿的密嫔王氏孕中需要静养,不便侍寝,康熙来永和宫的次数,便更多地落在了德嫔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