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的石阶沁着秋凉,燕承亮拄着手杖站了一会儿。他在边境寄出那封书信有些日子了,靖安侯府方向始终没有回音。
皇后近日追问得越来越紧,殿中香炉腾起的烟雾都带着压迫感。“承亮,你心里到底装了谁?说出来,母后为你做主。”
他垂下眼,看着地面光洁的金砖,最终只是沉默。怎么说?说他心里那个人是宋知画?说他对一个和离带子的女子动了心?皇后不会同意,朝野会掀起轩然大波,更重要的是……他至今摸不准宋知画的态度。她对他,有信任,有并肩作战的默契,唯独没有流露出半分男女之情。
更何况,他身边从不是安宁之地。父皇母后的偏爱是双刃剑,大哥阴沉的目光,三哥温和笑容下的算计,他比谁都清楚。这时候把宋知画牵扯进来,不是护她,是害她。
“殿下,靖安侯府宋大人在外求见。”内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燕承亮收敛心神,转身回到书房。
宋昀进来,行礼后直接说明来意:“殿下,今日冒昧来访,是为舍妹知画的事。她又琢磨出一种叫‘水泥’的新材料,想寻个稳妥地方试验,特托我来向殿下求助。”
燕承亮目光微动,抬手示意他坐下:“宋姑娘有何需要,但说无妨。”
“据她说,此物用石灰粘土等寻常东西烧制研磨,加水便能凝固,坚硬如石。”宋昀言简意赅,“若能成,铺路筑城修堤,效用极大。她想请墨家协助反复试验配方火候,需要宽敞稳妥的场地和可靠的工匠。想来想去,还是殿下西郊那座庄园最合适。”
燕承亮几乎没有犹豫:“可以。庄园随她用,需要什么物料人手,列出单子,我让人安排。守卫也会加强,确保无人打扰。”
他答得太过干脆利落,反而让宋昀顿了顿,才道:“殿下不问问具体细节?不怕耗费心力,最后却不成?”
燕承亮嘴角极轻地牵了一下,目光看向窗外,仿佛能透过宫墙看到那个总是沉静专注的身影。“宋姑娘想做的事,总有她的道理。她既然开口,必然是有了七八分把握。”他收回目光,看向宋昀,语气认真,“告诉宋姑娘,需要什么,尽管提。”
宋昀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也不再多言,拱手道:“昀代舍妹,谢过殿下。”
宋昀离开后,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燕承亮走到案边,指尖拂过摊开的边境地图,上面还标注着火器营的布防。水泥……又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她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这样神奇又实用的东西?每一次他觉得有些了解她的时候,她总能展现出令人惊叹的一面。像一座挖掘不尽的宝藏。
宋知画得到哥哥带回的消息时,正在医学院查看新校舍的图纸。秋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得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他答应了?”她放下手里的炭笔,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
“答应了。”宋昀点头,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茶汤有些涩,“答应得很干脆。说庄园随你用,要什么物料人手列单子给他,守卫也会加强。”他看着妹妹,“他似乎……对你做的事,有种全然的信任。”
宋知画微微怔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知道了。”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空白的册子,又拿起炭笔,“我先列出初步需要的物料。石灰石、黏土、铁矿渣……还需要一个能控制温度的小窑。墨青先生那边,得麻烦哥哥去请,他最懂火候和材料配比。”
她边说边快速写下几行字,炭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动了她的鬓发。
宋昀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道:“你不问问,他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宋知画笔尖未停,声音平直:“因为他知道,这东西若成了,对大夏有用。这就够了。”她写完最后一笔,吹了吹纸上的浮灰,将册子递给宋昀,“哥,这是第一批单子。后续可能还要调整。”
宋昀接过册子,纸张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他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好,我明日就去办。墨青先生那边,我亲自去说。”
“嗯。”宋知画重新拿起校舍图纸,目光落在需要加固的墙角标注上,仿佛刚才那段关于庄园和信任的对话,只是日常事务中最普通的一环。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听到“全然的信任”那几个字时,心口某处,微微动了一下,像被羽毛极轻地扫过。但很快,那感觉就被水泥配比和烧制温度的思考取代了。
京郊皇庄的稻田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沉甸甸的稻穗在秋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的醇厚香气。佃农和学生们穿梭在田埂间,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燕静姝挽着袖子,裤脚沾着泥点,正指挥着几个农户小心地收割一片特选的稻种。她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日晒和兴奋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对,就是这儿,轻一点,别碰掉了谷粒!”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干练。
宋昀站在稍高的田垄上,目光温和地追随着那个活力四射的身影。他今日休沐,特意过来看看丰收情况。看着燕静姝从最初那个只懂赏花扑蝶的小郡主,变成如今能独当一面、深得民心的农业推广者,他心中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赞赏与……更深的情感。
“昀表哥!”燕静姝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像只欢快的小鹿般几步跑过来,献宝似的将一株格外饱满的稻穗递到他眼前,“你看!这穗头多沉!林三公子说,这一片的产量比预估的还要高!”
宋昀接过稻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因劳作而微热的手背,两人都微微一顿。他低头看着金黄的谷粒,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嗯,很好。这都是你和大家辛苦数月的成果。”
“才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呢,”燕静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土块,“要不是昀表哥你一直帮我理顺庄务,协调各方,联系各地试种,光靠我一个人可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