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驿馆内,南诏公主阿蔓莎对镜梳妆,铜镜映出她明艳的脸庞。侍女阿依娜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忍不住抱怨:“公主,您是我们南诏王最珍视的明珠,国内多少勇士倾慕于您,何必远赴大夏,屈就一个世子平妻之位?”
阿蔓莎闻言,唇角却扬起一抹甜笑,指尖轻轻拂过鬓边珠花。“你懂什么。”她声音清脆,“五年前那场大战,你可记得?”
阿依娜手上动作一顿:“奴婢记得,那时公主还小,竟偷偷混入军中跟去了前线,可把王上急坏了。”
“就是那次。”阿蔓莎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穿越回了硝烟弥漫的战场,“我被一队大夏士兵围住,刀锋都快架到脖子上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她语气带着回忆的悸动,“可为首那个年轻将军,他打马过来,只看了我一眼,就对手下人说‘是个女子,放她走’。”
镜中映出她微微发亮的眼睛:“我听见有人喊他‘燕世子’。后来我费尽心思打听,才知道他就是大夏安亲王府的世子,燕博文。”她转过身,抓住阿依娜的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这次本来是大夏要送宗室女过来和亲,是我!是我苦苦求了父王,才换来我来大夏的机会!”
阿依娜看着公主兴奋的模样,欲言又止:“可是公主……”
“没有可是!”阿蔓莎打断她,重新看向镜中,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妆容,“能嫁给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就算是平妻,我也欢喜。”她拿起桌上一支金步摇斜插在发间,动作轻快,“他终于,要是我的了。”
安亲王府内外一片刺目的红,明日便是世子大婚。燕博文又在蘅芜苑灌了许多酒,醉意朦胧中,他踉跄着走出王府,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靖安侯府门前。
门房认出是他,不敢怠慢,连忙将他迎了进去,同时派人飞快去禀报宋知画。
宋知画被丫鬟请到前厅时,只见燕博文独自站在厅中,官袍微皱,眼下乌青,新冒出的胡茬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颓唐。浓重的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刻死死锁住她,仿佛濒死之人抓住最后浮木。
下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
燕博文踉跄上前,一把抓住宋知画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声音嘶哑破碎:“知画……别赶我走……我后悔了……”
宋知画用力,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强硬地抽了回来。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他痛苦的视线,语气疏离得像在对待陌生人:“燕世子,明日便是你大婚之喜,此时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刻意加重了“燕世子”三个字,像冰锥刺进燕博文心里。
他身体晃了一下,眼底的血色更重,试图再次靠近,声音带着哀求:“我知道你恨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宋知画打断他,侧过身,不再看他,“在你接下圣旨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她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那份文书,转身递到他面前,纸张在她指尖显得异常单薄,声音却稳得像结了冰:“这是和离书。请世子签上你的名字。”
燕博文死死盯着那薄薄一张纸,仿佛那是索命的判书。他眼底瞬间涌上狂暴的痛楚和抗拒,猛地伸手,却不是接笔,而是一把夺过那纸和离书!
“不!我不签!”他低吼着,醉意和绝望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双手抓住纸张边缘,在宋知画惊愕的目光中,猛地用力!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那张承载着决绝的和离书,被他粗暴地撕成两半,再撕,变成碎片,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落,散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眼眶通红,像一头被困的野兽,死死盯着宋知画,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没有和离……我死也不会和离!你宋知画这辈子都是我燕博文的妻子!”
宋知画看着地上那些碎片,又看看他近乎癫狂的模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失望和彻底的疲惫。
“撕了又如何?”她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燕博文心上,“燕博文,你留得住一张纸,留得住人心吗?”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会地上的碎片,转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没有任何情绪的话:“长风,送你家世子回去。”
燕博文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和满地的碎纸,那酒意带来的短暂疯狂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空洞。
翌日,大婚如期举行。
安亲王府依旧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但与上一次世子大婚相比,气氛总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凝滞。
燕博文被侍从勉强套上大红的喜服,他眼中布满血丝,浑身散发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酒气,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他几乎是被人半扶半架着弄上了迎亲的高头大马。
街道两旁也有围观的百姓,却不再有上次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呼和祝福。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目光中带着好奇、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这迎亲的队伍虽也锣鼓喧天,却莫名透着一股强撑的热闹,与记忆中世子迎娶宋大夫时那万民相送、真情涌动的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燕博文端坐马上,眼皮半耷拉着,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唯有长风沉默地牵着缰绳,引导着马匹前行,才能确保队伍不偏离方向。
来到驿馆,南诏公主阿蔓莎早已盛装打扮,凤冠霞帔,光彩照人。她脸上带着如愿以偿的甜蜜笑容,在侍女搀扶下,姿态优雅地坐进了花轿。
接上新娘子,队伍吹吹打打返回王府。一路上,燕博文始终微闭着眼,身子随着马背轻轻晃荡,不知是醉是醒。
王府门前,宾客们看到世子这般模样,面面相觑,低声议论更甚。安亲王面色铁青,顾王妃眼中满是心疼与无奈,却也只能强颜欢笑。
拜堂仪式在一种怪异的气氛中进行。礼官唱和声格外响亮,似乎想用声音驱散那份尴尬。燕博文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由着赞礼官和长风在一旁暗暗引导,才勉强完成了叩拜。
“礼成——”
随着这一声高唱,阿蔓莎公主被喜娘引往布置一新的婚房。红烛高燃,锦被绣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味道。
然而,燕博文却在仪式结束后,看也未看那新房方向一眼,径直踉跄着转身,朝着与婚房相反的路径走去。
“世子……”长风低声唤道,试图提醒。
燕博文恍若未闻,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穿过熟悉的回廊,径直走进了那处如今已空置、却仿佛还残留着主人气息的蘅芜苑。
他推开房门,室内打扫得干净,却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他脱力般倒在宋知画常坐的那张软榻上,将脸深深埋进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枕褥间,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早已消散的温暖。
浓郁的酒气与他身上刺目的红形成讽刺的对比。
新房内,阿蔓莎公主独自端坐床沿,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宴饮声,等了许久,直到龙凤喜烛燃过了大半,依旧不见新郎的身影。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手指死死绞住了鲜红的嫁衣。门外守着的南诏侍女阿依娜脸上也浮现出愤愤不平之色。
这一夜,安亲王府的红绸依旧刺目,却有两处院落,弥漫着截然不同的冰冷与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