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亮看得极为认真，手指轻点着“育秧”部分：“培育壮秧，如同养育孩童根基，此理甚通。”
林弘轩也收敛了玩笑神色，凑近细看，暂时抛开了刚才的拘谨：“这不同的施肥时机和种类，可有依据？若是把握不好分量，岂不是白费功夫？”
宋昀适时开口，声音清朗如玉，引经据典却毫不迂腐：“古籍《齐民要术》中便有记载，‘视谷之早晚，察土之肥瘠，方能量力施功’。舍妹此法，正是将此古理细化，针对水稻各生长阶段精准投喂养分，以求效用最大化。”
宋知画点头，指尖轻点图纸上标注的时节：“哥哥说得是。不过，”她抬起眼，看向跃跃欲试的燕承亮和林弘轩，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务实，“眼下已是深秋，并非水稻播种的适当时令。此时下种，种子难以发芽，即便出苗也极易被霜冻所害，徒劳无功。”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林弘轩高涨的情绪稍微冷静下来。燕承亮也微微颔首：“是了，是本王心急了，竟忘了时节。”
宋知画继续道，目光清亮：“我的想法是，不若等到来年开春，我们不仅按此法试种一季，更可以尝试一种新的模式。”她顿了顿，清晰吐出四个字：“种植两季。”
“两季？”林弘轩疑惑地重复。
“不错。”宋知画解释道，“选择生长期较短的稻种，精心安排农时。春天气温回暖立刻播种，赶在盛夏酷暑前收获，此为早稻。收割后，立刻整地，紧接着插下晚稻秧苗，利用夏秋充足的光热，在霜降前再次收获。如此，一年之内，同一块土地，可收获两季稻谷。”
燕承亮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轮椅扶手，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一年两熟……若此法能成，亩产何止翻倍？世子妃，此策若可行，实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宋昀也沉吟道：“古籍中虽有‘再熟之稻’的零星记载，但多为风土殊异之地的特例。若能在我朝寻常水田摸索出稳定可行的两季稻种植之法，确是无量功德。”
林弘轩也重新兴奋起来，用力一拍大腿：“好！那就等开春！殿下，我们趁这几个月，先把田地、人手、种子都准备起来！到时候大干一场！”
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两季稻”的宏伟构想所吸引，讨论得越发投入，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对未来稻浪翻滚、一年双收的憧憬。
只有燕静姝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衣带，目光偶尔失神地望向窗外已然萧瑟的庭院。林弘轩那充满干劲的声音，以及他自始至终未曾投向她这边的目光，都让她觉得，自己与这满室的热烈和雄心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讨论的间隙，宋知画的目光无意间落在燕承亮盖着薄毯的膝下。她注意到那空荡的裤管轮廓，似乎……只到小腿中段？
燕承亮察觉到她的视线，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语气平静却难掩落寞：“当年南诏战场上，他们的弯刀锋利异常。”他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左腿的位置，“这半截腿，便是在马背上被他们一刀斩断的。若我大朝将士也能有那般精良的兵刃……”
林弘轩闻言，脸上也显出愤懑之色：“殿下说的是，南诏铁矿和锻造术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他们的刀，比我朝的更硬更利。”
宋昀也微微颔首，显然对此亦有耳闻。
但宋知画的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在燕承亮的腿上。医者的本能让她脱口而出：“殿下，可否让我看看您的腿？”
此言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下来。燕承亮明显一怔，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男女有别乃是常理……
林弘轩见状，连忙打破沉默，语气带着推崇：“殿下，世子妃医术通神，连太医院院判都自愧不如。您就让她看看吧，说不定真有办法！咱们这么多人都在呢，无妨的。”
燕承亮看着宋知画清澈专注、不含一丝杂念的眼神，犹豫片刻，终究是心底那丝微弱的希冀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盖在左腿上的薄毯掀开，露出了自膝盖下方约一掌处便缺失的小腿，那断口处的皮肤包裹得很好，但依旧带着残缺的痕迹。
宋知画面色如常，仿佛在查看一件需要修复的器具。她上前一步，竟直接伸出手指，在那断口末端的皮肤上轻轻按压了几下，触感温热，肌肉弹性尚可。
“这里可有知觉？”她抬头问道，目光纯粹。
燕承亮在她指尖触碰到自己皮肤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住，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紧：“有……有知觉。”
宋知画完全没留意到他异样的神色，自顾自地沉吟道：“神经感觉尚存，肌肉也未完全萎缩……殿下，您这腿，或许可以安装假肢。”
她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屋内炸开。
“假肢？”林弘轩瞪大了眼睛。
宋昀立刻看向妹妹，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谨慎的提醒：“知画，此事关系重大，你……”他怕妹妹给了五皇子不切实际的希望，若最终不成，打击更大。
而最受震撼的，莫过于燕承亮本人。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温和的眸子里，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充满了不敢置信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是个残废的事实，此生能与轮椅拐杖为伴已属不易，何曾敢奢望……如常人一般？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世子妃……你方才说……安装假肢？可以……自由活动？如常人……无异？”
宋知画迎上他灼热而脆弱的目光，语气依旧平稳笃定，带着医者的冷静：“不错。以精木或轻韧金属为骨，外层覆以软衬，制作成与您右小腿形状相仿的假肢，通过皮带固定在大腿和膝上。初期需要适应和锻炼，平衡和行走都会有些困难。但只要坚持，依靠假肢支撑身体重量、辅助行走，甚至进行一些简单的日常活动，并非不可能。虽不能奔跑跳跃，但至少……可以重新站起来，依靠自己双脚站立、行走。”
她的话语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屋内，每一个字都敲在燕承亮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