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时候老熙没有来，政治老师“老季”来了。
他今天好像还特意弄了弄他为数不多的头发，看着有点飘逸，手里只拿着个保温杯和一个U盘。
“咳咳，”老季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下面瞬间安静，“你们熙老师晚上临时有点事，来不了。托我过来看看你们。”
他晃了晃手里的U盘，“这不刚考完会考嘛，熙老师说让你们稍微放松一下。我们看电影。”
“哇——！！！”
“安静！安静！”老季敲着讲台，但脸上也带着笑，“看归看，纪律要有！”
“距离放假还有一个多星期，期末考试就在眼前，都好好准备准备！”
“知道啦季老师！”底下齐声应道，声音里满是雀跃。
“算了，我就不插我的U盘了，我喜欢看的，你们估计都不看。”
“你们自己说，想看什么？先说好啊，恐怖片、血腥暴力的不行，要健康的、积极的。”
底下一片交头接耳。
“《毒液》！老师看《毒液》！”
老季摇了摇头，“这个听名字就不适合大家看。”
“《无名之辈》！那是个喜剧，可有意思了！”
“《海王》！特效牛逼！” 有人喊。
“《你好，之华》行不行？文艺一点。” 不知道谁小声提议。
“老师，《蜘蛛侠：平行宇宙》动画片！不算暴力吧？”
老季听着五花八门的提议，有点头疼，扶了扶眼镜：“停停停！这样，给你们三分钟，讨论一下，选出两个最想看的，然后班长统计，票高的放！”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时，我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俩能听清的气声问：“宝宝，你想看什么？”
唐欣悦正托着腮看前面争执的同学，闻言转过脸，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也用气声回道：“我啊……我就想看乖乖。”
我看着格外清晰的眉眼，同样低声回应：“巧了，我也不想看电影……就想看宝宝。”
我们相视而笑，在周围嘈杂的投票声里，开辟了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甜蜜的角落。
讲台上的老季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终于失去了耐心，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拿起板擦敲了敲黑板边缘：“行了！都别吵了！让你们选，选到明天也选不出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齐齐望向他。
老季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我们，带着一种“还是得我来”的决断：“既然这样，我给你们定一部——冯小刚的《芳华》。”
“有年代感，有情怀，有艺术性，也有你们年轻人的情感。都安静看，好好体会！”
灯光熄灭，白板亮起。
《芳华》悠长而略带伤感的片头音乐流淌出来，瞬间将八十年代初的文工团氛围带入教室。
镜头里是整洁的练功房、飘扬的红绸、洋溢着理想与汗水的青春面孔。
老季坐在讲台边，抱着保温杯，看得十分投入，甚至在某些段落轻轻叹了口气。
《芳华》的光影在教室前端的白板上静静流淌了近四十分钟。
镜头里那些属于遥远年代的理想、汗水和隐忍情感，对于十几岁的我们而言，隔着一层厚重的时光滤镜。
起初的新奇过后，教室里的安静逐渐变质，变成了一种略带焦躁的沉闷。
咳嗽声、轻微的桌椅挪动声、还有努力压抑的哈欠声开始此起彼伏。
老季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氛围。
当电影进行到一个较为平缓的抒情段落时，他忽然按下了暂停键打开了灯。
悠扬的配乐戛然而止，教室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讲台。
老季抱着保温杯站起来，面对着几十张年轻而困惑或不耐烦的脸。
他沉默了几秒，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们，脸上那种沉浸于电影的情绪渐渐收敛，换上了一丝混合着无奈和理解的神情。
“芳华易逝，精神长存。”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电影里讲的，是上一代人燃烧的青春。你们现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让这些话更能触动我们，“也正是最好的‘芳华’，好好珍惜时光，努力学习，别给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
这番话他说得很认真，甚至带着点语重心长。
但底下的反应依旧平平，大多数人只是眨着眼睛，似懂非懂，或者心思早已飞到别处。
时代的代沟，有时比想象的更难跨越。
老季看着我们的反应，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他摆了摆手，做出了决定：“罢了，看来我这老头子选的东西，不合你们年轻人的胃口。”
他走到多媒体控制台前指了指：“你们自己上来弄吧。找点……你们真正喜欢看的。”
“注意啊”，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抬头瞥了一眼摄像头，“保持教室纪律，音量控制好。”
“你们熙老师，可是能在监控里看着你们的，都自觉点！”
说完，他不再留恋，抱起保温杯，背着手慢慢的踱出了教室。
老季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教室门轻轻合拢，将外界的规则暂时隔开。
讲台上，一群人围在那里争论不休。
唐欣悦的手指从刚才玩笑的勾弄，变成了轻轻捏住我的脸颊。
力道不重，但指尖微微发凉。
“有什么好争的，”目光却没看讲台，而是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的专注，“放什么不都一样是看？”
“我也不知道。”我顺着她说，以为她只是随口吐槽。
她捏着我脸颊的手没松开，反而用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我的颧骨。
“乖乖，”她忽然开口，“这半个学期……你变化好大。”
“是吗？变得更帅了？”
“你以前不会这么说。”她没笑。听见我这么说，捏着我脸的手指反而加了点力道，“就是……我觉得你好像在往一条，我看不懂的路上走。”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有时候半夜想起来……我都不知道，当初我替你做的那个决定，到底是错还是对。”
我握住她摩挲我颧骨的手，将它整个包在掌心。
“宝宝，”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我熟悉的温柔，也有此刻陌生的、让我心慌的迷雾，“每一个决定，都是我们一起做的。”
“是错是对，走到今天，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摇了摇头，手指在我掌心微微蜷缩：“乖乖，我喜欢你的无微不至，你的温柔，你的细腻……这些都没变。”
“可是……”她声音有点发颤，“我总有一种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宝宝，”我喉咙发紧，下意识握紧她的手，“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天晚上发誓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平稳，“我早就想问你一些事了，因为要考试，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没问你。”
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我今天晚上，想好好问问你，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