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并不直接回答他的讥讽,而是话锋陡然一转,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郑公子,你对盘踞在一海之隔小琉球上的荷兰红毛夷,有何看法?”
郑森显然没料到刘庆会突然提及此事,怔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此乃我大明海疆之痛!荷兰人凶顽狡诈,据我土地,欺我商民,实为国之大患!只是苦于……”
他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似乎有难言之隐。
刘庆却不给他回避的机会,摆手打断他的套话,语气骤然变得犀利如刀:“苦于什么?苦于你父郑芝龙,虽纵横海上,拥兵数十万,战舰千艘,却始终对近在咫尺的荷兰人隐忍退让,甚至暗中往来贸易,坐视其坐大?尔父乃至整个郑家,心中所念,恐怕并非大明海疆安危,而是如何保全自家商路,垄断巨利吧!”
他步步紧逼,声音也冷峻起来,“什么海商领袖?不过是掌控海上私贸、富可敌国的豪强!手握倾国之富,却任由红毛夷盘踞国土要冲,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要效忠的郑家所为?这就是你心中的‘大局’?”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郑森的心上。这些事,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平日不愿深想,或是以“大局为重”、“时机未到”来安慰自己。
此刻被刘庆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破,尤其是将他郑家的“私心”与“国家大义”对立起来,让他顿时面色涨红,想要反驳,却发现言语是如此苍白无力。
“你……你休得胡言!污我郑氏声名!”郑森霍然站起,胸口剧烈起伏。
刘庆却不再看他,转身向院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回荡:“是否胡言,郑公子心中自有杆秤。是继续为你那只顾私利的家族殉葬,还是弃暗投明,为真正的大明、为这天下海疆尽一份力,你好自为之吧。本侯言尽于此。”
院门在刘庆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院子里,只剩下郑森一人呆立原地,面色变幻不定,刘庆最后那番关于郑家、关于荷兰人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将他原有的信念冲击得摇摇欲坠。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只需静待时机,自会破土而生。劝降非一日之功,尤其是对郑森这样心高气傲、又背负着家族重担的年轻人,需要的是水滴石穿的耐心和恰到好处的时机。而关于郑家“纵容”荷兰人这根刺,他已经成功地扎了进去。
工部的动作确实雷厉风行。在刘庆的授意和内阁的默许下,迁安铁矿的扩建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数以万计的工匠和民夫被征调或招募,日夜赶工,高炉的规模不断扩大,铁水的产量与日俱增。
同时,在京畿附近选址筹建的水泥厂也已破土动工,巨大的窑炉雏形初现,空气中弥漫着石灰和黏土混合的独特气味。
更引人注目的是对山西煤炭的开采与运输。一条从山西主要产煤区通往京师的简易道路被紧急拓宽加固,络绎不绝的骡马大车将乌黑的煤石源源不断地运抵京城外的几处巨大煤场。
工部甚至开始尝试利用改进后的四轮马车和初步铺设的硬质路面,所使用早期试制的水泥混合碎石,来提高运输效率。
与此同时,一场关乎千家万户生活习惯的变革,在京师悄然推开。由刘庆提议,内阁正式行文,通令在京所有官吏:为节省林木资源,推广新式能源,自即日起,各衙门及官员府邸,取暖、炊事一律不得再购买木柴,必须改用工部统一配发或指定商号售卖的“蜂窝煤”。
此令一出,朝野哗然。许多习惯了柴火噼啪声和松木清香的官员,尤其是那些清流翰林,对此极为抵触。私下里,咒骂刘庆“不近人情”、“标新立异”、“与民争利”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对那黑乎乎的煤块和笨重的铁炉子充满了厌恶,认为此物“有损清雅”、“烟火气太重”。
然而,抵触归抵触,命令却必须执行。毕竟,俸禄和前程掌握在朝廷手中。于是,各级官吏的府邸后院,开始不情不愿地垒起那种圆筒形的煤炉,仆役们手忙脚乱地学习如何生火、封火,如何更换煤饼。
但很快,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以往烧柴,需要专人频繁添柴,火候难以控制,室内时冷时热,烟尘也大。而用了这蜂窝煤炉后,只要管理得当,炉火可以整夜不灭,室内温暖恒定。
更让家眷和仆役们惊喜的是,炉子上随时可以坐上一壶水,热水供应变得前所未有的方便。无论是泡茶、洗漱,都比烧柴灶要快捷、稳定得多。
更重要的是价格。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新奇”玩意儿必定昂贵。但工部公布的煤价,在经过刘庆亲自核算成本,包括开采、运输、加工和合理利润后,定出了一个让大多数人感到意外的“公道价”——折算下来,竟比常年购买优质木柴还要便宜些许。虽然初期购置炉具需要一笔开销,但长远看,燃料费用的节省是实实在在的。
于是,骂声渐渐少了。虽然仍有老派官员怀念柴火的“意境”,但身体和兜兜里的银子是诚实的。当手边永远有热茶;当清晨起床,立刻有热水可用……这些切身的便利,慢慢消解了最初的抵触。
一些精于计算的甚至发现,府上因购买燃料的支出确实减少了。
这股风潮,也逐渐从官场影响到富商巨贾和较为殷实的市民阶层。大家发现,用煤确实比柴火更经济、更方便。
虽然煤烟的气味需要时间适应,但比起真金白银的节省和生活的便利,这点不适似乎也变得可以接受。
江南战局,郑芝龙亲率二十万水陆大军,战舰蔽江,旌旗如云,自福建倾巢而出。他倚仗的不仅是兵力优势,更有重金从佛郎机、红毛夷处购得的精良火铳、鹰炮,自认足以横扫江南。然而战端一开,形势却远非他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