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林闻言,猛地抬起头,脖颈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呼:“刘子承!你休要在此惺惺作态!分明是你一手遮天,构陷忠良!同袍们!诸位御史台的同僚们!你们要看清楚!要看明白!吾之今日,便是尔等之未来!这便是不肯同流合污的下场!”
刘庆端坐不动,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呵,事到如今,铁证如山,你还要信口雌黄,攀诬本侯?莫非是本侯按着你的手,逼你去强占那清倌人?还是本侯握着你的胳膊,让你活活掐死了柳如烟?本侯奉旨协理此事,倒凭空被你塞进这黄泥沟里,染上一身腥臊。真是天大的冤枉!”
一旁的高名衡捻须冷笑,接口道:“侯爷何必与这等将死之人动气。此獠不过是惯用了这般伎俩,临死也要反咬一口,妄图混淆视听,拖人下水。其心可诛,其行卑劣,正是此类奸猾之徒的惯用手段罢了。”
王汉见御史们拂袖而去,缓缓起身,面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问道:“诸位御史,如今案情已明,证据确凿,可还有何疑惑未解?”
那群御史为彰显风骨,闻言齐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顺天府大堂。
王汉这才转身,走近刘庆身边,低声道:“侯爷,您看他们这态度……”
刘庆随意地摆摆手:“罢了,由他们清高去。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都察院风气如此不堪,竟在公堂之上几近逼宫,此风绝不可长。需责成左都御史祁彪佳严加整肃,若今日非罪证如山,岂容他们如此干扰司法?”
王汉深以为然,颔首道:“侯爷所虑极是,此事关乎朝廷纲纪,本阁自当对祁公加以训劝,促其严厉整顿。”
刘庆随即起身,这一日耗费时辰甚多,窗外已是天色渐暗。但他仍需前往文渊阁处理公务。三人将后续事宜交托给刑部与大理寺官员,便一同离开顺天府。
步入文渊阁时,只见首辅何腾蛟竟还未离去。他见三人回来,立刻笑意盈盈地迎上前:“三位可算回来了,今日这桩大案,想必已是水落石出?”
高名衡代为答道:“有劳元辅挂心,已然查清。御史陈成林犯下奸淫、杀人之罪,顺天府尹王国厚徇私枉法,均已按律处置。”
何腾蛟点头道:“案清事了,便是最好。”
高名衡却语气一转道:“然则今日都察院御史们聚众公堂,言行多有失当,实在有辱台谏清名,此事都察院内部当深刻自省。”
何腾蛟闻言,连连点头,语气颇为赞同:“确实不成体统!是该好好自省。不瞒诸位,你们今日不在阁中,那些御史又递上来若干弹劾侯爷的折子。”
他边说边回身从自己案头拿起一叠奏章,轻轻放在刘庆的案头上,面带一种难以捉摸的笑意问道:“侯爷,可要亲自过目一二?”
刘庆只瞥了那奏章一眼,便摇头道:“本侯就不看了。无非还是那些攻讦之词,看了也是徒增烦扰,于国事无益。”
何腾蛟颔首,顺着话头道:“侯爷豁达。所言不差,翻来覆去大抵还是那些事。不过,”
他话锋微转,神色略显凝重,“侯爷,都察院如今这般风气,本阁也深以为忧。其中有些人,心术不正,确实不配居此风宪要职。如今地方州县正值用人之际,良才紧缺,不如将其中不堪任事者放到地方去历练一番,或许于人于己,都未必是坏事。”
刘庆目光微凝,快速扫过何腾蛟看似诚恳的脸庞,心中一时摸不透这位首辅大人此言是顺势清理门户,还是别有深意。
他不动声色,只是淡然回道:“都察院人事,元辅与吏部斟酌办理便是,本侯并无异议。”
何腾蛟得到这句回复,便也不再深言,点头道:“侯爷放心。”
随即返回自己案前,整理着袍袖道:“侯爷,诸位,如今天色已晚,本阁便先下值了。”说罢,微微一礼,便缓步离开了文渊阁。
此事表面上似乎已归于平静,祁彪佳在都察院内部如何整肃,外人不得而知,朝会之上也再无异样的喧嚣。然而,每日送入文渊阁的弹劾奏帖,数量却未见减少,仿佛暗流仍在涌动。
这日,吏部将一批拟外放地方的京官名单呈报上来。刘庆展开名单,目光扫过,不由得微微一愣——名单之上,竟有十余名都察院御史的名字,其中近日颇为“活跃”的几人赫然在列,且多数正是近日弹劾他最起劲的那些人。
他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何腾蛟,指尖在名单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带着探询:“元辅,这几位……是何缘故?”
何腾蛟面色如常,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此乃祁大人整肃都察院之结果。经其与吏部共同商议,认为此等人员留任台谏已不甚相宜,不如放到地方历练,或可人尽其才。票拟已毕,只待侯爷用印。”
刘庆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芒刺在背的感觉倏地掠过心头,似乎有什么关键之处被忽略了,可那念头闪得太快,他一时未能捕捉分明。
眼前是吏部与左都御史联合呈报、且已由首辅票拟过的正式公文,流程完备,理由看似充分。
他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不再深究:“既已议定,便……依此办理吧。”
刘庆处理完文渊阁的公务,估摸着高名衡此时应在宫中为小皇帝授课,便起身向宫内走去。
穿过重重宫阙,来到文华殿之外,尚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孩童有气无力、拖长了调的读书声:“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浓的困意。刘庆放轻脚步走入,只见年幼的皇帝正坐在宽大的御座上,小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眼睛半闭半睁,却仍强打着精神摇头晃脑地念着。一旁的高名衡手持书卷,花白的胡子气得微微翘起,脸上写满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