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心中顿时雪亮:“何腾蛟这是在等着看我强硬镇压,好坐实我‘跋扈’之名,进一步煽动言官与我对立!他巴不得我派兵弹压,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想通了这一层,刘庆立刻意识到,强硬手段正中何腾蛟下怀。
他心念电转,瞬间改变了主意。脸上神色不变,语气却缓和下来,对着高名衡微微颔首:“老师所虑周全,是学生急躁了。既然如此,就有劳老师辛苦一趟,亲赴现场安抚众御史。毕竟老师德高望重,由您出面,或能令他们冷静下来,听从朝廷法度安排。”
他这话一出,高名衡略显意外,但立刻领会了刘庆的意图,点头应承。而何腾蛟的眼中则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原本指望刘庆采取激烈手段,没想到对方突然转向怀柔。
但刘庆的话并未说完,他紧接着又补充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不过,为防万一,确保老师安危和现场秩序,五城兵马司仍需派遣一队人马随行,但只在外围警戒,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与御史发生冲突。老师抵达后,可宣示本侯之意:案件既已由三法司会审,自当依法秉公办理,绝不姑息枉法,亦不冤枉无辜。请诸位御史稍安勿躁,静候审结。若对审理程序或结果有异议,可按律例具本上奏,而非聚众喧哗,有失体统。”
高名衡道:“侯爷思虑周全,老夫明白,这就前去。”
顺天府衙门外已是人山人海,百姓将这衙门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最前面,几十名御史袍袖鼓荡,面红耳赤地振臂高呼:陈御史是清白的!
严惩构陷忠良的奸佞!
激动的声浪裹挟着百姓的议论声,把府衙石狮都震得发颤。
高名衡的青呢小轿在人群外停了半晌才得以通行。随从连声喝道的声音,瞬间被鼎沸人声吞没。
他掀帘下轿时,正听见几个太学生模样的青年在人群里激昂陈词:陈御史昨日刚在宫门死谏,今日就遭此横祸,这分明是权奸报复!
这话引得四周一片附和。
几个眼尖的御史看见高名衡,立即围拢过来。为首的年轻御史眼眶发红,声音嘶哑:高阁老!您要为我们做主啊!陈御史若是因言获罪,这大明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身后的人群跟着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名衡。
高名衡稳步登上府衙前的石阶,转身面对群情激愤的人群,蹙眉诸位!他提高了声音,本官奉平虏侯与内阁之命前来,就是要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襕衫的老御史颤巍巍走出人群,须发皆张:高阁老!若是依法办案,为何不由我们都察院先问?这程序合规吗?这话问得犀利,人群顿时又骚动起来。
高名衡目光如电射向老御史,却见对方毫无惧色地挺直腰板。他心中暗叹,放缓语气:问得好!正因涉及朝廷命官、人命重案,为示公正,才特命三法司会审。若诸位信不过顺天府,难道还信不过刑部、大理寺的公道?
突然,人群后方传来一阵惊呼。只见几个衙役抬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从角门出来,白布下隐约显出人形。方才还激昂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尸体上。
诸位请看!他立即提高声量,此案关乎人命,非同小可!本官以阁臣身份担保,定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现在,还请诸位各归其位,莫要妨碍公务!说着对五城兵马司的将领使了个眼色,官兵立即上前疏导人群。
府衙大门一声打开,王汉的身影出现在门廊下。他对着高名衡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渐渐散去的人群,最终落在那个白布覆盖的担架上,眉头锁成了一个死结。
高名衡转身往大堂走去,与王汉目光对视的刹那,看见对方轻轻摇头。两人并肩踏入阴森的大堂,陈成林正束手立在堂下,官袍虽整,面色却灰败如纸。高名衡冷冷瞟了他一眼,与王汉一左一右在月台上的公案后落座。衙役连忙又抬来一张太师椅,摆在王汉下首。
事主张氏还未寻到?高名衡翻着案卷,朱笔在老鸨失踪处重重一点。
各城门严查,均未见踪迹。王汉声音低沉,但此案关键不在人证。青翠轩上下二十七人已全部收监,分开审讯。仵作复验明确,柳氏系被人扼喉致死,而后悬尸伪作自缢。
高名衡猛然拍响惊堂木:陈成林!你还有何话说!
陈成林抬头冷笑,目光扫过堂上诸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下官虽位卑,也不屑行此龌龊之事。
昨夜你可曾留宿青翠轩?
不曾。
不曾高名衡将供词掷在地上,二十七份口供指证你昨夜强逼柳大家侍寝,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陈成林突然仰天大笑,官袍剧烈颤抖:二位阁老何必演戏?自从踏进这大堂,陈某就没想活着出去!你们不就是替平虏侯报仇来了?告诉你们,就算陛下亲临,我陈成林照样敢说——刘子承就是国贼!
放肆!满堂怒喝如惊雷炸响。徐石麒拍案而起,崔呈秀的茶盏摔得粉碎。
高名衡面色铁青,指尖几乎掐进紫檀木案:陈成林!今日审的是命案,休要攀诬朝廷重臣!
既如此,何不敢大开府门,让百姓都来看看你们如何罗织罪名!陈成林猛地指向紧闭的朱漆大门,镣铐哗啦作响。
恰在此时,皂吏捧着新供词疾步上堂。高名衡快速扫过纸页,突然重重拍下惊堂木:
来人!剥去他的官服乌纱!
王汉听到高名衡下令剥去陈成林官服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执掌刑名多年,深知此案虽证据渐明,但此刻仓促剥夺御史官身,恐将激化都察院与内阁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