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烂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沟渠里,污水泛着白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然而,诡异的是,除了这些可怖的景象,明军竟再未遭遇一兵一卒,就连大西军的探子也如人间蒸发。
高名衡立于一处山岗之上,望着空荡荡的前方,心中警铃大作。寒风卷起他的披风,露出腰间寒光闪闪的佩剑。“张献忠这老贼,定是想将我军诱至成都,来个瓮中捉鳖。”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二十万对一万出头,兵力悬殊巨大,即便明军火器犀利,可王虎的火铳手不过两千余人,在成都城下,高得捷的骑兵也难以施展优势。
“大帅,前方探马来报,沿途村镇皆被焚毁,未留一粒粮食。” 杨珅匆匆赶来,盔甲上还沾着晨露,“如今粮草全靠陕西转运,可这蜀道艰险,运送时,已有不少兵卒、民夫葬身悬崖,粮草损失惨重。”
高名衡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蜀道的险峻:陡峭的栈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骡马失足坠入深渊的惨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若再行补给,不知又要付出多少代价。可若就此退兵,张献忠势必卷土重来,川中将再遭荼毒;若继续进军,面对二十万敌军,这一战又该如何取胜?
他长叹一声,睁开眼,目光扫过身后疲惫的将士们。远处,夕阳的余晖洒在白骨上,泛着惨白的光,宛如为这即将到来的大战铺上一层不祥的殓布。
案头摊开的舆图上,成都方向被朱砂重重圈画,忽有亲兵冒雨闯入,蓑衣上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砸出朵朵暗痕:“大帅!八百里加急!开封侯府密信!”
他猛地起身,玄铁锁子甲撞得铜灯台剧烈摇晃。展开密信的瞬间,烛火恰好爆起一朵灯花,映亮纸上 “关宁铁骑旬日可达” 八个大字。
高名衡指尖微微发颤,想起此前在阆中折损的粮草、在蜀道殒命的民夫,喉头不禁一阵酸涩。“快!召高得捷、杨珅、王虎即刻议事!”
当三位将领匆匆入帐时,高名衡已将沾着雨水的密信重重拍在舆图上:“诸位!刘庆侯爷遣关宁军南下相助,旬日之后,我军兵力便可与张献忠一较高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振奋,烛光照在脸上,将眼底的血丝映得通红。
高得捷摩挲着腰间弯刀,眼中闪过狂喜:“末将早说,只要有援军,定能踏平成都!”
杨珅却皱起眉头,长枪杆无意识地敲击地面:“可粮草仍是大患,沿途皆成焦土,即便关宁军赶来,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
高名衡凝视着舆图上蜿蜒的岷江与起伏的山峦,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狼毫笔杆,那里还留着经年握笔的凹陷。忽听得帐外更鼓沉沉,他猛地抓起狼毫,笔尖重重戳在简州方位:“正是为此,本帅才急召你们。明日便挥师进驻简州,以城池为营,分兵四出筹措粮草。这蜀地千里沃野,我就不信张献忠当真能将人丁粮草屠戮殆尽!”
高得捷腰间弯刀随着动作轻响,他微眯起眼睛,盯着舆图上曲折的川陕要道:“关宁军骁勇善战,但此番南下入川,究竟取何路线?”
高名衡展开泛黄的舆图轴卷,指尖顺着长江水道缓缓划过:“侯爷密信虽未言明路径,但依我推测,定是取道湖广。若走水路,借长江天险顺流而下,旬月之间便可抵达川东。” 他的指甲在夔门处重重一叩,羊皮纸发出细微的脆响。
杨珅闻言抚掌,长枪尾端的铜鐏磕在青砖上,惊起几缕尘烟:“大帅所言极是!我军驻守简州,既便于接应援军,又可扼守成都门户。”
高名衡长舒一口气,靠上交椅,锁子甲与皮革摩擦发出细碎声响:“侯爷心怀天下,此番调关宁军南下,实乃雪中送炭。”
“只是……” 高得捷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摩挲刀柄,“关宁铁骑乃北疆屏障,侯爷大举调兵入川,就不怕建奴趁机反扑?”
高名衡轻笑一声,捻起烛台上的铜剪,剪去烧焦的灯芯,火苗 “腾” 地窜起半尺高:“侯爷谋虑深远,敢行此险棋,必有后招。我等只需专注眼前,荡平张献忠,便是对陛下登基大典最好的贺礼!”
杨珅闻言大笑:“可惜此番平定川蜀,怕是无缘得见陛下金銮登基的盛景了。”
高名衡平静道:“尔等功绩,侯爷心中自有计较。待班师之日,该有的赏赐,一样都不会少。”
高得捷忽地上前半步:“大帅若能平定四川,以这般不世之功,必能入阁拜相!”
帐内突然陷入寂静,唯有寒风卷着砂砾拍打帐幕。高名衡望着舆图上自己亲手标注的战阵标记,良久才轻声道:“若真能荡平贼寇,本官便要告老还乡了。回山东老家,抱抱孙子,种种菜,也算是……”
“大帅何出此言?” 高得捷急得向前一步,铁甲相撞发出脆响,“如今正是侯爷用人之际,大帅怎能……”
高名衡摆了摆手:“我已修书向侯爷言明。人老了,精力大不如前,占着高位误国误民,何苦来哉?”
他望向帐外漆黑的天幕,那里隐约有几颗寒星闪烁,宛如多年前在山东老家望见的夜色。
杨珅重重叹了口气,将长枪往地上一杵:“大帅这般胸襟,着实叫人惋惜。”
高名衡立在残破的箭楼上,望着城下扬起的滚滚烟尘,高得捷麾下上千精骑已分作数十队,出城而去。
城内,杨珅正指挥士卒清理街巷。火把照亮满地碎骨,几个兵卒抬着发黑的尸身,“那边墙角还有!” 一名什长的吼声混着腐臭味传来,众人将尸体堆上板车时,车轮碾过散落的金簪,发出刺耳声响 —— 那是张献忠屠城时,某个妇人最后的饰物。
高名衡转身走向中军帐,靴底碾碎一块头骨,脆响惊得他瞳孔微缩。忽有探马而来:“报!成都方向烟尘大起,疑似敌军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