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头,多尔衮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涌来的旌旗洪流,浑浊的眼中情绪复杂。多铎的大军如一条黑色巨龙蜿蜒而来,这本该是绝境中的生机,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 这哪里是援军,分明是另一群即将被困死的困兽。对方既然敢放任援军靠近,必是布好了天罗地网。
就在多铎的先锋部队距济南城不足十里时,两翼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火铳轰鸣!铅弹如密雨般从两侧的树林、丘陵后泼洒而出,落在清军阵列中炸开成片血花。多铎猛地回头,只见左右两翼的地平线上腾起阵阵硝烟,刘庆的军队竟已包抄到位,却并不硬冲,只是依仗火器的远射程不断袭扰。
“是赶羊群战术!” 多铎咬牙切齿,瞬间识破了对方的意图。刘庆就是要用这种不断的侧翼打击,逼迫他加快行军速度,放弃阵型,一头扎进济南城这个早已备好的牢笼。这计策简单直白,却偏偏让他无从破解 —— 停下来反击,只会让两翼的火力更密集;放慢速度,城中的多尔衮撑不了多久;唯有加速进城,才能暂时避开这无休止的骚扰。
“加速前进!主力直奔城门!” 多铎挥刀砍断身边飘动的传令旗,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清军阵列瞬间加快速度,原本整齐的阵型变得散乱,士兵们埋头向济南城狂奔,将外围警戒的骑兵远远甩在身后。两翼的火铳声愈发密集,铅弹呼啸着掠过头顶,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却没人敢停下脚步。
城头上的多尔衮看着这一幕,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多铎终究还是踏入了刘庆的阳谋。随着清军主力如潮水般涌入城门,济南城外的包围圈悄然收紧,那些在外围警戒的骑兵很快发现,自己已被刘庆的伏兵隔绝在外,成了孤立无援的游兵。
刘庆立于远处的高坡上,望着济南城门下拥挤的人流,嘴角扬起冷冽的弧度。他抬手放下千里镜,对身边的将领道:“传令下去,收紧口袋。从今日起,济南城插翅难飞。”
多铎率军踏入济南城门的刹那,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便扑面而来,直呛得他下意识按住了口鼻。城中街道上,他随军带来的那点粮草早已被饿疯的士兵哄抢一空,麻袋碎片与散落的谷粒混在污泥里,被无数只脚碾成黑浆。
有绿营士兵为了半袋发霉的糙米扭打在一起,刀斧相向,血溅在斑驳的城墙上,与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融为一体。
他勒住马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炼狱景象。街道两侧的房屋多半已被拆去门窗当柴烧,断壁残垣间堆满了排泄物,苍蝇嗡嗡地盘旋不去。更可怖的是那些腐烂的尸体,有的缺臂少腿,有的肚腹被剖开,发黑的脏器拖拽在地上,皮肉早已溃烂流脓,露出森白的骨骼。
“咳咳……” 多铎被腐臭呛得剧烈咳嗽,胃里翻江倒海。他征战半生,见过尸山血海,却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
城头上的多尔衮形容枯槁,铠甲上沾满污渍,鬓边的白发纠结如草,见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绝望淹没。
“城中…… 早已断粮五日了。” 多尔衮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指着街角蜷缩的人影,“那些是还活着的,其实跟死人也差不多了。”
多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十几个兵卒蜷缩在墙根,个个面黄肌瘦,肋骨根根分明,有人正麻木地啃着树皮,嘴角挂着绿色的粘液,见了大军竟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绿营士兵与八旗兵混杂在街巷中,为了争夺最后一点能入口的东西大打出手。有士兵将死人身上扒下来撕扯,似乎想从中找出藏着的粮食;有旗兵仗着身份抢夺汉兵的口粮,被对方红着眼砍倒在地。整个济南城就像一口巨大的染缸,将人性的贪婪与绝望渲染得淋漓尽致。
多铎翻身下马,靴底踩在黏腻的污泥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带来的粮草本就不多,原想救急,却不料成了引爆混乱的火星。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尸臭与粪便的恶臭,更有绝望腐烂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这座孤城与城中所有人都牢牢困住。他望着多尔衮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明白兄长信中那句 “迟则无及” 的真正含义 —— 这里早已不是能固守的城池,而是等待埋葬所有人的坟墓。
济南城内的惨状,比多铎预想的还要骇人。未及掩埋的尸身在春夏交替的湿热空气中加速腐烂,绿蝇在腐肉上嗡嗡聚集,腥臭味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顺着风势弥漫在街巷每个角落,连城墙垛口都渗着黑褐色的污渍。
更致命的是,无人清理的尸骸已悄然引发瘟疫,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士兵发起高热,紧接着便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开来。
中军帐外的空地上,每日都能看到裹着草席的病卒被拖走,他们个个面色潮红,咳嗽时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痰中带着暗红的血丝。
军医们背着药箱穿梭在营房之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染病的士兵日渐增多 —— 军中早已断了药材,便是有药方也无处抓药。有旗兵烧得神志不清,赤着脚在街巷里狂奔,口中胡言乱语喊着 “水”“娘”,最终一头栽倒在尸堆旁,再也没能起来。
几个士兵正用铁锹拖拽同伴的尸体,那些尸体早已肿胀变形,四肢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咳咳……”
多铎在城墙上巡查,脚下不时踢到散落的白骨。守城的士兵一半以上都躺在营房里,剩下的也个个面黄肌瘦,握着刀枪的手不住颤抖。
有个绿营兵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一歪从城头栽了下去,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多铎皱眉望去,那兵卒摔在城下的尸堆上,竟连一丝声响都未激起,仿佛融入了那片黑褐色的烂泥。
“王爷,城西营房又倒下三十个弟兄!” 亲卫捂着口鼻奔来“军医说…… 说没法治了,只能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