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闻言眼睛一亮,连忙拱手恭维:“侯爷真是有未卜先知啊!可不是嘛,我那衙门如今快成了朝堂的大朝房了。天不亮,那些个尚书、侍郎的就堵在我大堂里,不是争论礼制,就是弹劾同僚,吵得我头都大了。” 他苦着脸摆摆手,“我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昨日连签押房都被几位老大人占了,我还是从后门溜出来的。这一个个的都是前朝重臣,我哪里惹得起?”
刘庆想起巡抚衙门那番景象 —— 一群穿着绯袍、青袍的官员挤在大堂里,唾沫横飞地争论不休,把原本肃穆的公堂搅得像茶馆,不由得笑出了声。他侧过身,让出通往内院的路:“既然王大人有心,那请进吧。总不能让你带着这些公文在大街上站着。”
“哎,多谢侯爷!” 王汉如蒙大赦,连忙转头对皂卒们招呼,“快,进,都小心着点,别磕着碰着公文!” 待皂卒们扛着箱子往里走,他又转身对刘庆道,“今日我还是去前院那间偏厅吧,省得打扰了夫人和小公子休息。”
刘庆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我这侯府啊,快成你的衙门了。前院那偏厅的门槛,都快被你踩平了。”
王汉嘿嘿一笑,亦步亦趋地跟着刘庆往里走:“侯爷说笑了,这不是情况特殊嘛。等那帮老大人找到了正经去处,我保证不来叨扰。” 他眼珠一转,又凑近道,“说起来,昨日李少詹事又在大堂里哭谏,说要请殿下早日冠礼,还说……”
“说什么?” 刘庆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说侯爷有意拖延,恐有不臣之心。” 王汉压低声音,脸上却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情,“不过被周布政使怼回去了,说他连流民粥棚都没去过,还好意思谈国本。”
刘庆失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随他们去吧。你先去偏厅等着,我洗漱一下就来。”
王汉连忙应着,指挥着皂卒将箱子搬进偏厅,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开封城这些的日子,可比以往时热闹多了,只是这热闹里,藏着的烦心事也不少啊。
刘庆踏着晨露步入偏厅时,见王汉正埋首于堆积的公文间,案上已整整齐齐码好三叠文书,砚台里的墨汁都见了底。王汉闻声抬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已忙碌多时。他连忙起身拱手:“侯爷,如今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啊。下官以为,要不还是给这些大人们分些差事,让他们有事可做吧?”
刘庆指尖叩了叩案沿,眉头微蹙,长长叹了一声:“如今这局面,你觉得能让他们做什么?新政刚在河南、山西铺开,丈量田亩、清查吏治,桩桩件件都容不得差错。我是真怕他们抱着旧例不放,反倒坏了这新政之事。”
王汉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的文书:“这倒也是。从这些人这些日子的争论中也看得出来,他们还以为是先帝在时,凡事都要讲究祖制礼法,却不知如今山河破碎,早不是墨守成规的时候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 刘庆摇头冷笑,目光扫过窗外初升的朝阳,“他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欺负我年少不知事罢了。我现在有意晾着他们,便是要看看谁是真心为国,谁是混水摸鱼。他们若还有半分廉耻,便不会来到开封就口出狂言,指摘新政。”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当然,我不否认其中自然有本心为民、心念大明的忠良,但更多的却是空谈误国之辈。说句难听的话,想先帝殉国之时,京城破城之日,他们又在干嘛?是在朝堂死谏,还是早已屈膝降贼?”
话音落定,偏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刘庆望着案上堆叠的文书,想起当初在京城抄家时的情景 —— 那些被崇祯帝倚重却贪墨成性的官员府邸中,竟也有几位在城破后随先帝而去。那般重名节的刚烈之辈,却因平日贪腐被自己归入奸佞之列,如今想来,不由得扼腕惋惜。
“大明并非没有好官,” 他轻声一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缺的是有担当的君主,缺的是能让忠良施展抱负的法度啊。”
王汉在一旁听得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攥紧了袖袍 —— 先帝自缢煤山时,他正在河南巡抚任上,也未曾如那些殉国者般决绝赴死。刘庆瞥见他神情,缓声道:“我不过是气那些口蜜腹剑之辈罢了,王大人不必多想。”
王汉这才松了口气,正了正神色道:“侯爷说得是。那些殉国的大人,确实值得我辈敬仰。然他们虽已作古,其气节却当永世流传。下官提议,以皇子殿下的名义,为这些忠烈立一座万民碑,也好让后世铭记他们的风骨。”
刘庆闻言思虑片刻,颔首道:“可。对他们的气节加以倡导,正是当下最需做的事。”
王汉顿时来了精神,从案旁的木箱里翻出一卷黄纸名录,双手捧着递上前:“侯爷,此事下官早已琢磨过,这殉国诸臣的名录,下官也收集整理了一番,还请侯爷过目。”
刘庆有些诧异他竟准备得如此周全,接过名录展开,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墨迹上:
范景文,内阁大学士,北京陷落后投井自尽;倪元璐,户部尚书,自缢殉国;李邦华,左都御史,自缢于文天祥祠旁;施邦曜,左副都御史,服毒自尽;吴麟征,太常寺卿,自缢;马世奇,左春坊左谕德,自缢;刘理顺,左中允,全家自尽;汪伟,翰林院检讨,与妻自缢;孟兆祥,刑部右侍郎,守城战死;孟章明(孟兆祥之子),父死后自尽;许直,吏部员外郎,自尽;成德,兵部主事,与妻自尽;金铉,兵部车驾司主事,投金水河自尽。
一个个名字如重锤般敲在心头,刘庆只觉眼眶发热,指尖微微颤抖。谁说大明尽是软骨头?这些人,便是大明的脊梁,是支撑这将倾江山的最后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