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只觉喉咙发紧,不敢低头与她对视,策马的力道却不自觉地放缓。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叠映在蜿蜒的官道上,远远望去,宛如一幅缱绻的水墨画卷。而前方小宋集的方向,晨雾渐散,隐隐传来铁器锻造的叮当声,似在为这场意外的同乘,奏起若有若无的伴奏。
官道旁的野蔷薇被马蹄惊得簌簌落英,孙苗望着刘庆紧绷的下颌线,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忐忑。怀中田墨承又沉沉睡去,她借着调整抱姿的动作,轻声问道:先生...... 王府小娘子,现在......
话未说完,刘庆揽着她腰肢的手骤然收紧,胯下战马吃痛嘶鸣,前蹄扬起半尺高。孙苗吓得轻呼,下意识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待马匹重新站稳,她才惊觉刘庆的脸色比晨雾还苍白,指节捏着缰绳泛出青白。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孙苗心猛地一沉,慌忙去够他攥着缰绳的手。触到他掌心冰凉的瞬间,才发现他浑身绷得像张满弦的弓。
刘庆盯着远处起伏的麦浪,喉结艰难地滚动。风卷着沙尘扑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许久,才从齿间挤出沙哑的字句:她已经被圣令出家了。 话音未落,孙苗便觉环着自己的手臂微微发颤。
孙苗仰头望着他眼底化不开的忧郁,心口像被重锤击中般钝痛。晨光勾勒出他眼角新添的细纹,那些在战场上从未显露的脆弱,此刻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先生...... 她哽咽着将脸埋进他臂窝,泪水洇湿了他染血的披风,是我不好,不该提......
不怪你。 刘庆终于低头,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想起自己最终在京城连她一面也没见上。
命运总爱将珍视之物碾碎在眼前,可即便如此,他仍听见自己说:往后...... 莫要再说这些了。
话音未落,前方小宋集的了望塔已刺破晨雾。刘庆深吸一口气,握紧缰绳准备加速,却被孙苗突然拽住衣袖。她抬起头,眼尾还沾着泪珠,却努力绽开笑靥:等墨承长大了,让他给先生打酒、研墨。我们...... 我们都在你身边。
刘庆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胸口那团郁结多年的冰,正在晨光里慢慢消融。
远处传来小宋集特有的火药硫磺味,混着孙苗发间的皂角香,在晨风中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小宋集,了望塔上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声响。丁三握着缰绳的手掌沁出薄汗,酒葫芦
坠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刘庆揽着孙苗下马的身影,喉结上下滚动,嘴角不受控地咧到耳根。
杨仪的折扇
地合上,眼神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与刘庆紧绷的下颌间来回游移,面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够了?还不汇报! 刘庆的声音裹挟着寒意,玄铁甲胄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碰撞声,靴底碾过碎石时迸溅出的火星,仿佛要将周遭暧昧的气氛点燃。
丁三强压下笑意,展开泛黄的牛皮卷地图,墨迹未干的工坊布局图上,新扩建的区域用朱砂醒目标注。将军息怒!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郑重,昨夜我与杨参军查看过工坊,炼钢坊新制的钢材...... 话语戛然而止 —— 孙苗正踮着绣鞋,指尖小心翼翼地勾住刘庆的袖口,察觉到众人目光,她慌忙松开手,耳尖瞬间染上赤霞,怀中田墨承酣睡的小脸蹭了蹭她发烫的脖颈。
炼钢坊内,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混杂着刺鼻的铁腥味与木炭焦香。数十座坩埚在青砖垒砌的炉台中熊熊燃烧,通红的钢水在陶制容器里翻滚沸腾,迸溅的火星如同赤色流星,坠入铺满细沙的地面。
老匠头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双手颤巍巍捧出三支新制火铳。精钢锻造的枪管泛着银蓝色冷光,在摇曳的火把映照下,铳身上手工雕刻的云纹仿佛要破出金属表面。将军请看!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这次淬火时改用了灌钢法,十块坯料里能出三块合适之!
刘庆接过火铳,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传来。他将枪管抵在掌心,仔细端详膛管,又对着光线查看是否有砂眼。
当看到铳托处精心雕刻的螭纹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即刻批量打造。另外,着人研制短铳,长度控制在两尺以内,方便将领携带。
转过布满炭灰的巷道,火药工坊内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气息。陶制的药碾在壮汉们的推动下吱呀作响,碾钵里的硝石、硫磺与木炭粉末正在被反复研磨。
新制的滚地雷整齐码放在桐木箱中,陶土外壳上细密的引信槽整齐划一。刘庆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拂过冰凉的表面,山东的惨烈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开花弹埋入官道之中,八旗骑兵冲锋时扬起的尘土,还有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加大硫磺配比,引信要更稳定。
他突然起身,身后孙苗因避让不及踉跄半步,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纤细的手腕,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如触电般迅速分开。
循着嘈杂的机械声响穿过月洞门,一座三丈高的木质水车赫然出现在眼前。粗大的轮轴裹着桐油,在阳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数十个木桶依次排列在轮缘,随着水流的冲击缓缓转动。
浑浊的溪水被高高扬起,顺着竹制水槽蜿蜒流入工坊,在地面形成细密的水帘。更令人称奇的是,水车通过复杂的连杆系统与作坊内的设备相连:风箱随着齿轮转动规律开合,打磨机的砂轮飞速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而纺车旁,妇女们只需轻轻踩动脚下踏板,棉线便如银蛇般从纺锤上源源不断地涌出。
这是...... 刘庆快步上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及膝的战靴。管事的老汉擦着额头的汗水,笑得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将军走后,我们寻思着借水力做事。您看,这打磨机的转速比人工快了三倍,风箱鼓的火能让铁坯更快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