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疯狂的想法甫一浮现,阿巴泰便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转身,靴跟重重磕在青砖上,震落墙缝里的积灰。传令下去,各营严守城门,不得擅自出战!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在摇曳的火光中,阿巴泰握紧了腰间的弯刀,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目光死死盯着城外那片仿佛永不会熄灭的火海,心中不断揣测着刘庆的盘算。这座被烈火包围的城池,如同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心境,在明军火器的威压下,随时可能崩塌。
而昨夜出城之人却还没有一人折返回来,让他心底不安更甚起来。他拨转马头“都来我处。”
北风卷着细雪掠过明军辕门,九丈高的
字帅旗猎猎作响。当鎏金镶边的黄罗伞盖出现在官道尽头时,刘庆按剑而立,玄铁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芒。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撕破长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庆临危受命,屡建奇功,着晋封平虏侯,赐蟒袍玉带......
宣旨毕,众人散去。刘庆摩挲着新赐的玉带板,羊脂玉温润的触感却难消眉间阴霾。忽闻马蹄声自东南方疾驰而来,八匹健马踏碎薄冰,领头者玄色斗篷上金线绣着蟒纹 —— 竟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
刘将军接旨! 王承恩翻身下马,从朱漆匣中取出密旨。寒风卷着雪粒扑在明黄丝绢上,刘庆跪地听宣时,余光瞥见王承恩鬓角新添的白发。密旨上朱砂字迹未干:命即刻驱逐建奴,克日班师,毋得贪功恋战。
宣旨声落,辕门内外一片死寂。刘庆缓缓起身,铁甲碰撞声清脆如裂冰。
他望着远处浓烟未散的济南城,城墙在暮色中宛如巨兽的断齿:公公请看,建奴闭门不出,火器营虽能轰城,却难破其坚壁清野之策。
王承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头旌旗依旧,偶有清军身影掠过女墙,护城河早已结满厚冰,却被明军投石砸出无数蜂窝状孔洞,冰水混着碎冰泛着暗红。陛下忧心如焚。 王承恩轻抚拂尘,银丝流苏扫过冻得发红的指尖,朝中并不安稳。
刘庆沉默良久,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里的冰碴叮当作响,我非不尽力,只是还需假以时日,且要足够的火药铅弹。
王承恩望着刘庆紧锁的眉峰,喉结在素白脖颈间微微滚动:将军可知,三法司的弹劾奏章已堆了半尺高,朝堂上下都在等着......
等着? 刘庆突然仰头大笑,声震云霄。惊起的寒鸦扑棱棱掠过营帐,羽翼扫落檐角冰棱:公公且看这济南城,建奴龟缩如惊弓之鸟,我军虽有火器,却难破其坚壁清野之策,叫我如何快?
暮色中,济南城方向浓烟翻涌,恰似一条灰黑龙蛇直上九霄。王承恩望着那片阴霾,恍惚又见崇祯皇帝在乾清宫踱步的身影,龙袍下摆扫过满地奏章的声响仿佛还在耳畔。
他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鎏金锦盒,盒面西洋珐琅绘着缠枝莲纹:这是陛下赐你的暖炉,用的是红毛国进贡的精炭......
刘庆双手接过锦盒,指腹触到盒身尚带的温热。他眉间焦躁未减,压低声音道:公公,昨夜我军于城外擒获数人,为首者竟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捷。此人与建奴打扮者同行,我已命人押解进京。
张捷? 王承恩手中拂尘猛地一抖,银丝流苏扫过冻得发红的指尖,堂堂御史竟通敌?
末将也只是怀疑。 刘庆望着案上摇曳的牛油烛火,火苗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幕上,忽明忽暗,如今战事胶着,这等朝务,只能交由陛下圣裁。还望公公返京后,多留意一二。
王承恩细目闪过寒光,锦袍下的蟒纹随动作若隐若现:咱家省得。这帮酸儒,国难当头还在党同伐异!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道:将军务必速战速决。朝中清流弹劾你
拥兵自重 ,陛下虽力保,可三月之期将至,君无戏言啊......
刘庆攥紧拳头,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可叹时日不多了,若多给我些时日,定能将阿巴泰部绞杀于此!
陛下也是无奈。 王承恩望着帐外纷飞的大雪,想起崇祯熬夜批阅奏章时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然也不会派咱家亲自来传口谕。
刘庆苦笑着行礼:有劳公公奔波。
还记得汜水初见时, 王承恩轻抚锦盒边缘,忆起当年那个身着儒衫却手持火铳的年轻将领,谁能想到,不过数载,你竟封了平虏侯。
刘庆却不以为意。他深知,这明末的爵位早已不值钱 —— 左良玉坐拥十万大军,不过是个宁南伯。而自己这平虏侯虽显赫,却无世袭之权,不过是陛下权宜之计,但也见崇祯如今是真病疾乱投医了。
王承恩突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陛下催你班师,另有深意。左良玉已率大军弃襄阳,移师武昌。而张献忠正率贼众逼近,更要命的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忧虑,李自成放弃东进,似有南下之意。
左良玉去了武昌? 刘庆面色骤变,想起那拥兵自重的军阀,仿佛看见左良玉大袖一挥,十万大军不战而退的场景。
王承恩见他神色有异,急问:将军何出此言?
公公有所不知, 刘庆望着地图上武昌的标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楚王素性悭吝,远不及周王慷慨。左良玉那厮,怕是见武昌无利可图,定会弃城而走。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届时,武昌城破,不过旬月之间。
帐外风雪更急,牛皮帐被吹得猎猎作响。王承恩握紧腰间的蟒纹玉带扣,突然觉得这锦袍再厚,也抵不住这彻骨寒意,刘庆屡立奇功,他之言定然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