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妮号如同一位力竭的伤者,沉默地匍匐在那处被时光和变异植被彻底侵蚀的废弃码头旁,所有的辉煌与机动都已掩藏在伤痕累累的装甲之下,只剩下维生系统那固执而微弱的脉搏,证明着这具钢铁之躯内仍孕育着不屈的生命。舱外,那片弥漫在天地之间、不知源于何处的稀薄辉光,恒定地泼洒着昏黄而暧昧的光线,它非昼非夜,扭曲了人们对时间的感知,仿佛将这片死寂的水域与荒芜的河岸永恒地凝固在了末日黄昏的某一刻。
舱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短暂的停泊并未能带来真正的喘息,反而像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压抑着每一根神经。慕容雪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双眸微闭,长而密的睫毛因虚弱而轻轻颤动。她强行压榨着识海中那仅恢复一丝的精神力源泉,如同一位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将感知化为无数纤细到极致的丝线,极其谨慎地探出潘妮的庇护,小心翼翼地触碰和解读着码头外围区域那复杂而诡异的能量流动与生命迹象。每一次细微的感知延伸,都像触碰烧红的烙铁,带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与眩晕,但她苍白的脸上只有绝对的专注,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团队提供的眼睛。
苏清瑶已经穿戴好了朱莉娜分发的简易防护装备——一套包裹全身的密封材料,加上一个带有高效微粒过滤器的面罩,这让她感觉有些气闷,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危险时的必要安全感。她站在气密舱门旁,一只手习惯性地抬起,一簇橙红色的火焰如同活物般在她掌心乖巧地跳跃、收缩,既提供了照明,也随时准备喷薄而出,焚灭任何敢于靠近的威胁。她的目光锐利,透过面罩的视窗,不断扫视着窗外那浓得化不开、仿佛有生命的乳白色雾气,任何一点异常的晃动都会让她瞬间绷紧身体。
朱莉娜则完全沉浸在她的新领域中。升级后的实验室为她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分析能力。此刻,操作台上摆放着几份刚刚采集到的样本:一份是从舱外直接用惰性气体密封采集的空气微粒;一份是码头旁浑浊的水样;一份是带着滑腻苔藓和菌斑的土壤;甚至还有一小片从那发光浮萍上小心翼翼切割下来的组织。高精度的分析仪器正在全速运转,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实时数据。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捕捉着每一项异常读数,大脑如同超算般同步处理着海量信息,试图在最短时间内为团队勾勒出外部环境的风险图谱。
周沐风站在驾驶位前,目光死死盯着控制台上那最为刺眼的红色读数——**核心能源:0.9%**。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像一柄重锤敲击在他的心脏上。潘妮如同一个弥留之际的病人,每一次呼吸(维生系统循环)、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基础传感器运行)都在加速生命的流逝。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理智。他们必须动起来,必须立刻找到安全的登陆点,找到能源,否则……他不敢想象那后果。
“初步环境分析完成。”朱莉娜清冷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响起,打破了舱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吸引过去,“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好的方面:未检测到已知的高危烈性病原体序列,环境辐射水平处于安全阈值之内,不存在即刻致命的化学毒气或强腐蚀性大气成分。”
她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凝重:“坏的方面,或者说,极度令人担忧的方面:空气中和水体里充斥着难以计数的未知真菌孢子、变异花粉以及处于休眠态的微生物颗粒,其浓度远超数据库记载的任何正常或污染环境。它们的生物活性模式奇特,部分表现出极强的环境适应性和潜在的基因干扰特性。长期吸入或接触,极大概率会引发严重的过敏性休克、多重器质性病变,甚至……诱导不可控的局部变异。结论:任何外出活动必须严格佩戴最高级别防护,严禁直接暴露皮肤及黏膜,停留时间必须压缩到最短。”
她切换了一组屏幕数据,继续道:“能量背景读数同样异常。此区域的游离能量活跃度显着高于扬州水泽,但其性质……更加狂野、混乱、难以预测。它并非温和的生命能量,更像是一种……躁动的、充满破坏与重组欲望的原始力量。这或许意味着这片土地上孕育着更强大、更诡异的变异生物,但也可能……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蕴含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关于能量运用的机遇。”
机遇?周沐风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浓雾和死寂笼罩的荒芜码头,以及更远处那片在昏黄光线下显得阴森诡异的起伏丘陵,心中对此不敢抱有任何幻想。生存,赤裸裸的生存,才是他们当前唯一的目标。
“不能再等了。”周沐风的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他斩钉截铁地下了决定,“潘妮的能源支撑不了下一个小时。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寻找合适的登陆点,然后深入荆州,寻找一切可能的能源和……关于婉清的线索。”
他所说的线索,渺茫得如同雾中之花。在这片完全陌生、危机四伏的土地上,寻找一个失联已久的特定的人,其希望之微渺,足以让最乐观的人感到绝望。但他们没有选择,这是支撑他们穿越扬州、抵达此地的信念之一,也是拯救苏清月的一线可能。
经过快速而紧张的商议,最终决定由周沐风和状态相对最好的苏清瑶作为先遣队,全副武装登陆进行初步侦查,评估 immediate (即刻) 风险并寻找可能的路径或临时避难所。朱莉娜和慕容雪留守潘妮,负责持续监控环境变化、照顾生命垂危的苏清月,并在必要时提供远程信息支援。
气密舱门发出沉闷的泄压声,缓缓开启。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浓稠得仿佛具有实质的空气瞬间涌入舱内过渡区。即使隔着性能卓越的防护面罩,周沐风和苏清瑶也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气息的重量——它混合着饱和的水汽、植物过度腐烂的甜腻腥臭、某种从未闻过的、带着奇异诱惑力的花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像冰冷毒蛇般钻入鼻腔、直抵大脑、唤起最深恐惧的**陈腐尸臭**。
这味道并非新鲜尸体的浓烈冲鼻,而是那种沉淀了不知多久、早已渗入了每一寸土壤、每一滴水流、甚至每一口空气里的**陈腐气息**,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仿佛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从巨大尸骸上生长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
踏足码头那早已腐朽不堪的木制栈桥,脚下立刻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碎裂声,仿佛随时会彻底坍塌,将他们抛入下方那颜色可疑、漂浮着絮状物的浑浊河水中。雾气浓得超乎想象,能见度被压缩到了不足十五米,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笼罩在令人不安的乳白色混沌之中。世界静得可怕,那种绝对的、剥夺了所有熟悉声音的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能摧垮人的意志。只有偶尔从极远处浓雾深处传来的、无法辨认来源的单调滴水声,或是某种极其轻微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湿滑地面上拖行的窸窣声,反而像尖锐的锥子,刺破这死寂,更添无数恐怖的想象。
他们小心翼翼地离开摇摇欲坠的码头区域,脚下的触感从潮湿粘软的淤泥逐渐变为覆盖着厚厚腐殖质、踩上去略显松软的土壤。地势开始出现明显的起伏,**丘陵与平原在此地交错**,构成了荆州东部边界独特的地貌。低矮的、形态扭曲怪异的树木零星散布着,它们的枝干仿佛经历过无尽的痛苦挣扎,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如同溺死者皮肤般的灰绿色,表面大多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菌斑或散发着微弱、诡异荧光的苔藓,看上去更像某种抽象派的噩梦雕塑,而非曾经的植物。
空气中那股**隐约的腐臭味**似乎随着他们的深入而更加清晰和具体了一些,它像一张无形的、湿冷的蛛网,笼罩着整个空间,顽固地提醒着每一个踏入者,这片土地可能埋葬着难以计数的死亡,而死亡,才是这里最普遍的“生态”。
“沐风哥,这里感觉……好怪,好压抑。”苏清瑶压低的声音透过面罩内部的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掌心那簇用于照明的火焰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跳动得更加急促了些,“好像……好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就藏在这该死的雾里面,一直在盯着我们一样。”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周沐风一步,寻求着一点心理上的依靠。
周沐风的心同样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像冰冷的藤蔓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这种恐惧并非源于面对已知强敌时的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战斗警觉,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对这片完全未知环境的、毛骨悚然的预感。仿佛整片荆楚大地都处于一种诡异的、虚假的平静之下,而这平静的表象之下,蛰伏着某种难以想象的、即将撕裂一切、吞噬一切的巨大恐怖。是即将到来的尸潮吗?还是某种……更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们谨慎地选择了一条看似相对平缓的路径,开始攀爬一处低矮的丘陵。浓密的白雾如同潮湿的棉絮包裹着他们,每前进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终于,他们艰难地抵达了这处丘陵的顶部。令人稍感意外的是,此处的雾气似乎比下方稀薄了不少,视野也相对开阔了一些。
然而,当他们举目向丘陵下方以及更远处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几乎冻结!
下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从地形判断曾经可能是广阔农田或草场的平原,但如今早已失去了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被各种疯狂滋生的、颜色诡异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般的变异植物所覆盖,形成了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充满毒性与危险的彩色地毯。
而真正让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陷入彻骨寒意的是——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以及更远处那些起伏连绵、如同巨兽脊背般的丘陵之间,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上,竟然……**稀疏却又无处不在的、分布着数量多得令人绝望的黑影**!
它们并非密集地聚集在一起形成汹涌的潮水,而是以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方式存在着——稀疏地、漫无目的地、像被遗忘的稻草人般徘徊着、僵立着、或蜷缩在岩石阴影与枯树之下。许多轮廓明显是人类变异而成的丧尸,但它们的行为模式似乎比在扬州见过的更加诡异:动作极度僵硬、迟缓,仿佛关节被无形的锈迹锁死,又或是被某种力量抽取了大部分活力;而另一些,则是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变异生物,从大如牛犊、浑身皮毛脱落殆尽、露出暗红色腐烂肌肉和森白骨骼、啃食着怪异植物的巨鼠,到体型扭曲、节肢异常增生、覆盖着脓疱丛生甲壳、缓慢爬行的怪异虫类,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多种生物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融合怪胎……
它们的绝对数量或许并非密集到毫无缝隙,但那种**无处不在、填满了视野每一个角落的分布方式**,带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绝望。它们就像是一片死亡之海中的浮萍,稀疏,却无穷无尽,将整个大地、每一座山丘都变成了它们沉默而恐怖的游荡场!空气中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陈腐尸臭**,其源头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天……天啊……”苏清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惊与恐惧,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这……这么多……怎么会……到处都是……”她在扬州见过丧尸群,也经历过战斗,但那种往往是在城市或特定区域的遭遇战,而眼前这一幕……仿佛整个荆州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开放的停尸场和变异生物巢穴!这种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远比面对一个集中的尸潮更让人感到无力与窒息。
周沐风的心也彻底沉入了冰窖之中,拳头下意识地死死握紧。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那股无处不在的紧张感和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究竟来源于何处了。荆州,这片古老的荆楚大地,在末日之后,似乎承载了远超想象的死亡与变异,这些不死不休的存在,已然从“灾难”变成了这里“生态环境”本身的一部分!
这还仅仅是他们看到的边缘地带。难以想象,荆州那些曾经人口密集的核心区域,或是更深处的山林之中,又会是怎样的一番炼狱景象?所谓的“尸潮围城”,难道所指的并不仅仅是某一座城市被围困,而是……整个荆州大地都陷入了某种更宏大、更令人绝望的包围与侵蚀之中?
“不能久留,绝对不能暴露。”周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变得低沉沙哑,“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将情况告知莉娜和雪儿。然后以最快速度找到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或者一个可以暂时躲避这些鬼东西的角落。潘妮绝对、绝对不能暴露在这些东西的视野里,否则我们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们甚至不敢快速移动,只能凭借着稀薄的雾气掩护,以最轻缓、最谨慎的动作,一步步退下丘陵,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雷区之上,心脏狂跳不止。返程的路似乎变得无比漫长,周围雾气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让他们如临大敌。
这片荆楚之地,用它那无处不在的死亡凝视和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向他们展露了冰冷而残酷的第一面。
**第四卷:荆州卷·尸潮围城,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