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魔像”的骤然消散,如同在血腥的角斗场中按下了一个短暂的暂停键。残存的玩家们,包括那名脸上带疤的队长和与他发生冲突的独行能力者,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聚焦在缓缓收起平底锅的凌昭身上。
那一瞬间,从她身上隐约泄露出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虽然一闪而逝,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清晰地烙印在感知敏锐者的心头。那绝不是一个仅仅依靠防御性技能“盖”幸存至今的玩家所能拥有的气息。
乔任梁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他心中的猜测几乎得到了证实——凌昭,在吞噬。吞噬这些诡异,吞噬那些情绪实体,甚至……可能间接吞噬着玩家死亡时逸散的生命与能量。这个认知让他脊背发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了然。从她异于常人的冷静,到如今深不见底的实力,一切都有了解释。
“谢……谢谢。”疤脸队长喘着粗气,有些艰难地开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凌昭。他不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无疑是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救了他。
凌昭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无被感谢的愉悦,也无方才经历险境的余悸,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聚集在一起,情绪共鸣,死得更快。”她丢下这句冰冷的话,便不再理会他们,目光转向实验室更深处,那里,能量流动似乎变得更加紊乱而集中。
叶臻倚着顾疏桐,虚弱地抬起头,顺着凌昭的目光望去,指尖微微颤动,低声道:“那个方向……干扰很强,但‘线’的尽头……就在那里。李维……的本体……”
她的推演再次指向了东北方。这一次,没有人再怀疑。
“走。”乔任梁压下心中的波澜,果断下令。无论凌昭隐藏着什么,现阶段,她的力量是小队生存的关键。找到李维,摧毁核心,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唯一途径。
小队再次行动起来,这一次,残存的不到二十名玩家,大多下意识地跟在了“诡刺”小队身后。凌昭方才展现出的、近乎诡异的“解决”强大情绪实体的能力,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实验室的结构开始发生变化。原本看似无序分布的金属墙壁和管道,逐渐呈现出一种向内螺旋收拢的趋势。脚下的地面微微倾斜,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引导着幸存者走向某个中心点。墙壁上蠕动的线缆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从之前的紫色、暗红色,逐渐变成了近乎墨色的黑,其中流淌的能量光晕也带上了不祥的质感。
空气中弥漫的负面情绪能量愈发浓稠,几乎化作了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精神上。哭泣声、嘶吼声、绝望的呓语越来越少,并非因为恐惧消失,而是因为极致的压抑让很多人连发泄情绪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的喘息和机械移动的脚步。
凌昭走在队伍相对靠前的位置,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环境中那近乎液化的“美味”。但她没有再轻易动用【吞噬】。越靠近核心,李维的监控可能就越严密。方才解决“愤怒魔像”时那瞬间的能量爆发,可能已经引起了注意。她需要更谨慎,就像潜伏的猎豹,在发起致命一击前,必须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
她的【操控】能力也变得更加隐晦。她不再直接引导情绪实体攻击他人,而是开始进行更精细的微操——比如,让一根即将缠住某个玩家的线缆稍微“迟疑”零点一秒,让一只飘过的“悲伤之影”无意识地改变方向,撞上另一只弱小的实体引发内耗……这些细微的改动几乎不耗费什么精神力,却像蝴蝶效应般,悄无声息地影响着整个队伍的存活率和前进速度。
乔任梁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的警惕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惊叹交织在一起。凌昭对力量的掌控和运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化。她不仅仅是在使用能力,更像是在……学习和创造。
“前面有光。”宋立瓮声瓮气地提醒道,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众人精神一振,抬头望去。在螺旋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拱门,门内透出不同于实验室惨白灯光的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蓝光。同时,那股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
空气中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静电般的噼啪声,那是高浓度能量聚集的表现。墙壁上的黑色线缆不再蠕动,而是如同沉睡的巨蟒般盘踞着,表面流动的能量光晕却更加急促。
“准备好。”乔任梁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里面可能就是最终战场。”
顾疏桐将最后一点治愈能量渡给脸色苍白的叶臻,宋立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声响。凌昭则将手轻轻按在了腰间,那里悬挂着看似普通的平底锅,以及……隐藏在衣物下,那柄名为“万象”的骨刀。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拱门。
门后的景象,让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众人,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无比宏伟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耸,望不到顶。大厅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的控制台或者某种生物舱,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精密金属构件、闪烁的晶体管道和亿万根蠕动的神经传感线缆纠缠、融合而成的……“大脑”!
这个金属与血肉模糊交织的“大脑”悬浮在半空中,缓缓脉动,每一次收缩舒张,都引动着整个大厅的能量随之起伏。那些粗细不一的线缆,如同神经束般从“大脑”延伸出去,连接着大厅的墙壁、穹顶,乃至深入地底,仿佛它就是整个实验室、乃至这个副本空间的中枢神经系统。
而在那巨大“大脑”的正下方,一个相对渺小的身影,背对着众人,站立在一个由光缆汇聚而成的平台上。他穿着白色的研究员制服,身形瘦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正是李维。不是投影,而是实实在在的本体。
他的面容与投影并无二致,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是全息影像的冰冷模拟,而是真实的、属于人类的眼球。只是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感色彩,只有一片纯粹的、理性的、如同精密仪器扫描般的漠然。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隐约能看到皮下的金属光泽和细微的电路纹路。
“你们终于来了。”李维开口,声音与他投影的声音一样,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比我预计的,要慢一些。效率低下,果然是情感冗余生物的固有缺陷。”
他的目光扫过进来的幸存者,如同在清点一批实验样本,最终,那漠然的目光落在了凌昭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尤其是你,异常的个体。”李维的电子眼聚焦在凌昭身上,“你的情绪波动曲线,与数据库中的所有模型均不匹配。你在有意识地抑制,甚至……转化它们?有趣。”
凌昭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一凛。果然被注意到了。
乔任梁上前一步,将凌昭隐隐挡在身后,沉声道:“李维,停止这场疯狂的实验!你的‘净化’,只是在屠杀!”
“屠杀?”李维歪了歪头,这个本应显得有些人性化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充满了机械感,“不,这是进化必要的筛选。我在帮助你们剥离痛苦的根源。恐惧、愤怒、悲伤、嫉妒、爱……所有这些混乱的、不可控的变量,都是阻碍生命迈向更高形态的枷锁。”
他抬起一只手,指向悬浮的金属大脑:“看,这才是完美的形态!纯粹的理性,绝对的控制,无尽的寿命!我将自己与‘圣堂核心’融合,已经率先摆脱了情感的桎梏!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高效。”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宗教般的虔诚,然而配合他那毫无情绪的声调,显得无比诡异和悚然。
“没有情感的‘活着’,”凌昭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李维的自我陶醉,她推开乔任梁,走上前,与李维遥遥对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凌昭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座冰冷的“圣堂”核心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李维那双漠然的电子眼,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内部有细小的数据流飞速闪过。他并没有像人类被冒犯时那样表现出愤怒,而是以一种更加专注的、如同分析异常数据的姿态,重新审视着凌昭。
“区别?”李维的金属摩擦音再次响起,“区别在于效率,在于秩序,在于摆脱了低级生物固有的痛苦与迷茫。死亡是终结,是虚无。而我,获得了永恒存在的可能,以及……重塑世界的权能。”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金属大脑。“情感是噪音,是错误,是必须被修正的代码漏洞!看看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凌昭身后那些面带恐惧、愤怒或是麻木的幸存者,“因为恐惧而颤抖,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因为毫无意义的羁绊而甘愿赴死……这就是你们所珍视的‘活着’?多么可悲,多么……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