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娘,我委屈呀!”
待侍女们皆退下后,回到娘家的沈文欣才敢袒露自己的真性情和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她哭倒在右相夫人——钱秀依的怀里,伤心欲绝地念叨着‘命运不公’。
“文欣?”
“文欣,你这是?”
向来沉稳娴雅的女儿哭成这般凄厉模样,钱秀依的眼神中满是担忧,情到深处,也不由得跟着湿润了眼眶,“这是怎么了?”
“你这孩子委屈什么?”
“文欣?你先别急着哭了,你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彼时的沈文欣还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中,根本听不进去任何的劝。
“女儿,莫不是你婆婆曹韵又刻意刁难你了?”
“她真不像话!有她这样做婆婆的嘛!”
“还是说,是裴清清?那丫头又惹你生气了?”
“文欣,你先别光顾着哭了,娘要急死了!”
“你告诉娘,娘给你上侯府找他们说理去!娘势必要帮你讨回公道!”
钱秀依逐一列举了可能使女儿委屈的对象。
爱女心切的她心如刀绞,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
要不是女儿回娘家了,他们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是裴清晗?”
“是他欺负你了?”
想到还有一人没有提及,钱秀依试探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其实,她是不相信裴清晗会欺负女儿的,毕竟,当初,连那事,他都容忍、配合地隐瞒了下来。
“不是,都不是!”
“和他们没有关系。”
果然,裴清晗才是沈文欣的灵丹妙药。
仅仅就是提到他,她崩溃的情绪也能稍稍恢复理智。
终于,她不是一味地啜泣了,哭归哭,也能勉强回答上来几句话。
“文欣,那是因为什么?”
“你这般模样,娘心疼你呀!”
得到了女儿的亲口否认,钱秀依悬起来的心才渐渐地趋于平静。
她温柔地抚摸着沈文欣的脸颊,替她将垂落的发丝挽在耳后,并鼓励她说出自己委屈的原因。
在侯府,除了她刚才提到的那三位,能欺负到女儿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女儿爱裴清晗,对他死心塌地,以至于她委曲求全。
曹韵和裴清清又皆是裴清晗所看重之人,对待她俩,女儿也只会更加得委曲求全。
自古‘情’最折磨人了。
“娘,为何全天下的女子都能与所嫁夫君行敦伦之礼,唯独我不行?”
“为何我就是与她们不一样?”
想到此时丈夫裴清晗回侯府了,并极有可能与温宝珠行着鱼水之欢,沈文欣的情绪再度失去控制了。
她从钱秀依的怀里挣脱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声越来越大。
那是一种积压已久情绪的爆发,仿佛要把心底里所有的委屈、痛苦和不甘都随着浑浊的泪水一同宣泄出去。
什么?
文欣是为了这事难过?
得知真相的钱秀依脸色整个大变。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着,嘴唇也开始抖动。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事关相府脸面的大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
苦了她的女儿呀!
“文欣!”
钱秀依站都站不稳了,她踉跄地跌坐在床边,看向女儿的目光愧疚又自责。
“娘,你知道吗?”
“就在几日前,我亲自给清晗,给我的丈夫,找了个姨娘。”
“我想,如果我还不那样做的话,在侯府,我怕是要没有立足之地了。”
沈文欣哽咽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清晗忍受不完整的我,忍受了这么多年。他终会受够我的!”
“谁都说不准他会在什么时候抛弃我,再听从他娘的安排,另结一门亲事。对不对?”
“我绝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我是侯爷夫人,侯爷夫人的位置只能是我的。”
“文……欣!”
钱秀依不忍极了。
她心疼地别开头,捂嘴,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八年了,裴清晗做得够可以了。
“所以,我先下手为强了,我主动亲自在外面给他选了个模样可人的姨娘。那姨娘性子软弱,身份卑微,是个好拿捏的。”
“但是,娘,我也是人呀!我又不是圣人,没有七情六欲,我也会嫉妒的。我嫉妒得发狂!我不愿情晗和别的女人……可我又别无他法。”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老天怎能如此得不公?”
“我不是完整的女人,我连和丈夫最基本的亲近都做不到,更甚至,我这辈子都不会、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沈文欣仰起头,眼睛瞪得极大,满是血丝,声嘶力竭地哭诉。
“文欣,文欣呀,是娘对不住你,娘不好,娘没能给你一个健全的身体。”
“孩子,不是你的问题,不是,你要怪就怪娘,是娘无能,是娘的责任。”
钱秀依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
她用手胡乱地抹了几把眼泪,满是自责地安慰女儿,并自愿承担一切的责任。
“娘……”
沈文欣又怎会不知亲娘疼爱自己呢!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孩子,哪怕嫁出去多年了,父母对她的疼惜只会多,不会少,从未少过分毫。
她身体的不健全,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也是最无能为力的。
渐渐地,她的抽噎声变小了,眼神聚焦中。
见娘亲为自己的事情哭成这般模样,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文欣,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在家里多待些时日吧,不急,不急着回侯府的。”
钱秀依是过来人,几乎可以猜到侯府现在是怎样的一派光景了。
人间残酷,向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
女儿这个时候选择回家是对的,眼不见、心不烦。
在家里住上一段时日,到那时呀,侯府的浓情蜜意也差不多该淡了。
“清晗有姨娘,那就有了,这么些年,也是难为他了。”
“女儿,但咱也别放弃,别失去希望。你在家里安生待着的这些日子,我会去把你姑姑请来,专门呀,让她给你看看身子,调理身子,看看还有没有可回旋的余地。”
钱秀依很想得通,也不纠结,当下就转移话题,为沈文欣想到了最好的法子来排解心中郁结。
“娘,小姑回来了?”
提到亲姑沈含烟,沈文欣的眼底重燃了希冀。
沈含烟是鼎鼎有名医仙,重越的关门弟子,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人能及,但她喜四海云游,常年漂泊不定。
是以沈含烟嫁给了左相——柳劝,才自此安定下来。
可她偶有外出历练,一去数月,不见人影。
“回来了,外人都还不知道呢。”
突然,钱秀依降低了声调,凑在沈文欣的耳边透露:“你小弟常与柳景成厮混在一块,他也就这点用处了。”
“那,那好!”
沈文欣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呼吸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静和理智。她又变回了以往的那个自己。
她睿智坚定的眸色闪了闪,立即有了主意。
知晓她是石女秘密的,其中就包括小姑沈含烟。
她绝对认可小姑的能力。
没准这次,云游回来的她还能给她带来惊喜,毕竟,她长年累月的下腹抽痛问题就是小姑给解决的。
就在这时,猛地,“哐当”一声的踹门声响了起来。
毫无征兆地,门被人由外向里给踢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沈文欣和钱秀依俱是一惊。
下一秒,一个身着锦缎长袍,腰系宝石玉佩的纨绔子弟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他勾了勾唇,微眯着眼,年轻俊秀的脸上尽显玩世不恭与逍遥自在。
伴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玉佩宝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让她俩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谁。
此人正是钱秀依刚才口中的小弟,沈文欣的亲弟弟,沈文彦。
“娘,你做啥把门闭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里面干着什么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乱七八糟事呢!”
沈文彦出口成‘章’,新学到的词语也是活学活用地给用到了自己的亲娘身上。
他大咧咧地往桌旁的凳子上一坐,懒散地翘起二郎腿。
在察觉到不对劲后——疑似房里还有除娘以外的人在,他又站起身,并往里面一凑。
“哟!”
“这不是我大姐吗?”
“大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你回来都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侯府接您呐!”
沈文欣的脸上还残存着泪痕,凑近些瞧着,妆容都晕开了,格外得明显。
这不,沈文彦就发现了她的状况。
他姐搞成这副邋里邋遢的鬼模样,可不多见呐!
他内里暗忖。
“娘,姐这是哭了吗?”
他挠了挠头,继而又明知故问道。
“去去去,一边去!”
“肚子里没半点墨水还尽学人说四字成语,你字是认识了,但你用的对吗?”
对待女儿和儿子,钱秀依是天差地别的态度。
前者,她是极尽宠爱,生怕呵护的不够多;后者,她则是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她拾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就是这样的动作,成功地让沈文彦发现她似乎也哭过了。
“娘,你怎么也哭了?”
沈文彦懵圈了。
他姐一个人哭,可能是偶然,但两个人都哭了,就很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娘,咱家要破产了吗?还是咱们要被抄家了?别呀,我还大好年华,我以后还怎么潇洒挥霍,享乐人生呀?”
“爹也太坑了吧!”
沈文彦慌了,脑补过度的他大吼大叫,看得另外俩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既视感,让钱秀依对这个儿子更加得无语、无奈了。
她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这样一个只顾享乐的败家玩意。
“都不是,都没有。”
“你说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有这么一个糟心儿子在跟前,钱秀依悲伤难过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冲走了。
她找回自己的气势,指着儿子问道:“你可有打听到,你小姑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
她刚不还让他安静点吗?
怎么转眼就打听起了小姑的情况?
沈文彦也是服了他娘的变脸,他也不计较,欣然接受了:“景成是说他娘以后都不走了。”
“娘,你问这个干嘛呀?”
沈文彦口中的景成正是沈含烟的次子,柳景成,与他互为表兄弟关系。
不走了?
这敢情好!
听到这个消息,钱秀依和沈文欣皆是一喜。
俩人短暂对视后,很有默契地想到一处去了。
“娘,你再给我点钱呗!前几天给的那些钱,我早就花光了,柳景成那家伙真不是个东西,他还坑我的钱!”
“还有,你给我钱的事,咱说好哈,别告诉爹。”
沈文彦是看不懂他娘和他姐的互动,但他可没忘自己过来寻娘的目的,考虑到时机差不多了,他便适时地小提了一嘴。
没有任何意外,成功地得到了钱秀依一记狠厉的眼神警告。
“钱钱钱,你娘我姓钱,不代表我有钱!”
“你给我出来!”
“别打扰文欣了,让你姐休息。”
说着,她就伸出手,拧着他的耳朵,把他给拽了出去。
“啊!!!”
“疼疼疼!”
小弟哭天喊地的声音让沈文欣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微笑意。
……
翌日
春华楼
一大早,才刚醒,曹韵就迫不及待地向桂月打听起了温宝珠的具体情况。
她昨晚临睡前,有特意叮嘱她去时刻留意临风居的动静。
一晚上过去了,怎么着也该有结果了。
“桂月,昨晚如何?”
曹韵站起身后,微微侧身,方便桂雪系上领口的盘扣。
继而,她又坐回了床边,待丫鬟桂花蹲下身为她整理长袍的下摆,并细致地抚平每一处褶皱后,她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满脸笑容和期待地等着桂月告诉她好消息。
“回老夫人……”
桂月福福身,鲜有的,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结果也不会是老夫人想要看到的那般。
所以,她有些难以启齿了。
昨晚的那个情况,谁都没有料到会那样发展。
她隐在暗处,也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