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海辛家族代表那番近乎绝望的诘问，如同冰水泼入油锅，瞬间在会议室里炸开一片死寂的寒意。
无数目光聚焦在昂热身上，那里面混杂着恐惧、质疑，以及一丝濒临崩溃的祈求——若前路注定是毁灭，知晓真相岂非更显残酷？
面对这几乎击穿信念的攻势，昂热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缓缓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声音沉稳得如同亘古磐石：“请冷静，范海辛先生，以及各位。绝望，是我们此刻最不需要的情绪。”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切开那层绝望的迷雾。“你们畏惧的，是那份毁天灭地的伟力，对吗？但请仔细回想《末日录》的记载。在第二纪元，面对完美之民的叛乱，八位殿下也没有把握获胜，他们需要融合那被分裂的权与力，并在更高存在的许可下，才能行使灭世神罚。”
他刻意强调了“融合”与“许可”。
“我们推断，那种状态下，他们并非单纯在使用自身的力量，更像是在某种至高规则的授权下，短暂地引导了星球本身对应的基础元素。那焚世之火，那寂灭冰寒，是星球力量的瞬间爆发，而非某位殿下可以随意动用的私兵。”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关键的概念深入人心。“而且，这种层级的‘引导’，恐怕也需要其他君主默许，或至少是不干涉，才能实现。这远非可以随心所欲动用的常规力量。”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操纵光幕，切换出了另一份文件——那是路明非翻译的、字迹间充满缺漏与困惑的古老日记影像。
“请大家看看这个。”昂热指着光幕上那些断断续续、充斥着缺失符号的文字，“‘居于高天之神##？消息传来，如天地倾覆。不敢置信。’‘神终究归来！……其气息与过往略有不同’……”
“这篇来自龙族内部的隐秘记录，暗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他们那位至高无上的‘神’，似乎遭遇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意外。祂归来了，但状态似乎要异常。”
昂热的声音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力量：“请大家再将目光转回《末日录》的终卷。神在最终锚定规则，巩固世间法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后来诸位殿下行使权柄，已经受到了限制！”
“那种轻易引动全球元素、导致纪元更迭的恐怖姿态，几乎无法再次随意展现！星球的基础平衡，已被神明亲手加固！”
他稍稍缓和了语气，但随即投下了另一枚、在混血种中并非秘密，却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含义的重磅炸弹：
“事实上，我们真正需要担心的，或许并非这些权柄被分割、彼此制衡的君主。根据那早已明确、无法回避的预言，黑王尼德霍格必将归来。”
他看向几位核心人物，弗罗斯特、贝奥武夫等人面色无比凝重地微微颔首，这是混血种世界公认的终极噩梦。
“诸位君主是其权柄分裂的产物，他们互相制约，难以打破平衡。但黑王不同，祂本身就是四大元素的制高点，是所有矛盾的集合体，是完整的‘一’！”
昂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理论上，祂本身就拥有那种号令整个星球元素的可怕权限，且……无人能制！这也解释了，为何在所有预言中，祂的归来被称为……无法避免的末日。”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苦涩的笑容：“曾经的我，和许多人一样，认为凭借人类如今的科技，只要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无法真正杀死龙王，也足以将他们一次次送入沉眠。但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对于黑王而言，恐怕过于天真了。”
他沉默了一会，突然抛出了一个看似突兀的询问，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势力代表：
“现在，我有一个问题，需要立刻确认。各位的家族或所知范围内，目前，还有没有拥有‘莱茵’ 这一言灵的混血种存在？”
问题一出，几位知情者面面相觑，低声快速交换意见。很快，答案汇总而来——没有。所有代表都摇了摇头，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弗拉梅尔副校长都微微睁眼，确认了这个事实。
这个结果让不少人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天灵盖。莱茵，那是混血种所能掌握的终极言灵——拥有龙王同归于尽的恐怖杀伤力，历来稀有到如同凤毛麟角，但因其特殊性，极少出现断绝的情况。
可此刻，“没有”二字如同重锤，砸得所有人呼吸一滞——这柄曾被视作最后底牌的利刃，竟像被一只无形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巨手彻底抹去。他们以前或多或少心存侥幸，以为总有家族或势力藏着这张底牌，却没想到迎来的是“彻底绝迹”的残酷答案。
“看来，和我动用秘党网络全球调查的结果一致。”昂热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那个石破天惊的推断，“我一直在思考，‘莱茵’的本质。它太强大了，强大到不像是人类血脉能够自然承载的力量。这份《末日录》给了我一个猜想——”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光幕上那些古老的字符：“‘莱茵’，它所代表的权柄，其根源显然归属于黑王。人类之所以能够觉醒并承载‘莱茵’，是否是因为……对应权柄的真正主人，在某种程度上，‘放弃’了对于这份力量的绝对掌控，或者，无法再完全禁止其他生命触碰它？”
“就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出现了致命的裂痕，水流才会不受控制地渗漏出来。而反观其他几位龙王所掌握的终极言灵，例如与大地与山、海洋与水相关的那些，因为其权柄主人虽沉睡却仍本能地牢牢掌控着核心，所以人类血脉中根本无法觉醒对应的、足以匹敌的力量。”
“‘莱茵’的全球性绝迹，或许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信号……暗示着那位黑王尼德霍格，他的状态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关乎其存在根基的变化。这变化，是否与祂的‘归来’直接相关？”
昂热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但他如同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燃了一盏摇曳的灯，虽然光线微弱，却照亮了一个全新的、令人心悸的思考方向。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消化这个惊人猜想背后的恐怖含义。
“……即便你的推测成立，昂热，” 弗罗斯特·加图索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干涩，“这依旧没有回答范海辛先生的问题：知道了，然后呢？我们该如何应对一个可能正在回归的、完整的黑王？难道要靠那个虚无缥缈的‘神’吗？”
“不，弗罗斯特。”昂热斩钉截铁地否定，“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于另一个未知的神明。我们的依仗，始终是我们自己，是我们的智慧、勇气，以及……团结。”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面孔：“《末日录》给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情报。我们知道了敌人的真正面貌、他们力量的来源与限制、他们内部可能存在的矛盾、以及那位至高神明的状态变化。我们知道了黑王归来的预言并非空穴来风，并且可能伴随着某种‘异常’，让我们有方法观测。”
“因此，我们的行动计划必须调整，立刻，马上！”昂热的语气不容置疑，“第一，暂停所有对已知龙族遗迹的激进探索，避免在关键时刻提前引爆我们无法控制的冲突，尤其是在我们尚未搞清楚那位‘神’的状态意味着什么之前。”
“第二，整合所有资源，建立全球性的监控网络，不仅仅监控元素乱流，更要寻找与‘莱茵’绝迹、与黑王状态异常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我们需要知道，祂的‘归来’进行到了哪一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向橘政宗，又看向华夏代表，以及所有人，“放下成见，共享所有与古老文献、预言、异常现象相关的研究成果。”
“我们需要尽快彻底破译所有关联文本，找出里面可能隐藏的、关于‘神之状态’、关于纪元轮回更具体的线索，甚至是……一线生机。”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领袖的姿态，但眼神中多了一丝此前未有的、近乎悲壮的决绝：“先生们，女士们，我们或许渺小，但我们并非待宰的羔羊。至少现在，我们看清了风暴的规模。”
“是坐以待毙，还是拼尽一切，在绝境中寻找甚至创造那微乎其微的胜机？选择权，在你们各自手中，更在我们共同的手中。”
他不再多言，等待着回应。
漫长的几秒钟后。
“……加图索家族，会动用所有情报网络，配合监控。”弗罗斯特·加图索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他知道这意味着将要投入难以计数的资源，但他更清楚，如果昂热的推断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家族已别无选择。
“贝奥武夫家族，将提供所有关于历代龙王苏醒地点的详细记录，并负责北欧区域的监控。”贝奥武夫沉声道，言简意赅。
“华夏世家联合体，会开放古老禁忌文献的查阅权限。”西装男子代表郑重承诺。
“日本分部，将倾尽全力，确保极渊及周边区域的绝对监控，并深化对《末日录》的解读。”橘政宗微微鞠躬。
一声声承诺接连响起，尽管带着凝重与迟疑，但联盟的雏形，在这迫近的末日阴影下，被强行粘合了起来。
“很好。”昂热深吸一口气，“那么，会议到此结束。请各位立刻行动。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灯光亮起，驱散了光幕的幽冷。众人沉默地起身，陆续离场，每个人的脚步都比来时沉重了无数倍。没有人交谈，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未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然而，当大部分人离开后，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合上，留下了少数几人。昂热用眼神和几个不易察觉的手势，特意留下了弗罗斯特、伊丽莎白、汉高——这些都是在世界经济版图上拥有举足轻重地位，且他能够给予信任的核心人物。
“诸位，请再留片刻。”昂热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同于刚才公开演讲的、更加务实甚至冷酷的意味，“刚才的部署是针对整个混血种世界的‘明线’。但现在，我们需要谈谈‘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