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咸阳的路途,比来时似乎快了许多。或许是心头卸下了万瘴谷的重压,又或许是归心似箭,一行人虽依旧警惕,但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少。
沿途,况中棠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修复着本源之伤。马灵儿则捧着蕴灵玉璧,一边温养,一边默默体悟着其中蕴含的生机之力与自身龙源之力的交融变化。她发现,借助玉璧修炼,龙源之力的增长似乎更为顺畅,对天地灵气的感知也敏锐了许多。偶尔,她会悄悄看一眼身旁沉静的况中棠,见他气息日渐平稳,心下便安然几分。
马清月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并未多言,只是暗中嘱咐马如云多加留意四周,以防不测。柳玄和石坚则尽职地负责探路与警戒。
这日,行至一处山明水秀的河谷,天色将晚,众人决定在此露宿。篝火燃起,映照着流水潺潺,暂时驱散了旅途的疲惫和外界阴谋的阴影。
马如云兴致勃勃地拉着马灵儿到河边清洗野果,清脆的笑声在河谷间回荡。柳玄凑在石坚旁边,看着他处理一些沿路采集的草药,时不时问上几句。
况中棠独自坐在稍远一些的岩石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体内的伤势已稳定,但那股触及本源后的虚弱感,仍需时日才能完全消除。
马灵儿洗净果子,挑了几个最大最红的,用干净的叶子托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况中棠。
“中棠哥哥,吃点果子吧,很甜的。”她将叶子递到他面前,声音轻柔。
况中棠回过神,看着眼前鲜嫩的果子和少女带着些许期盼的眼神,微微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多谢。”
他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来。他其实并不重口腹之欲,但这份纯粹的善意,让他无法拒绝。
马灵儿见他吃了,眉眼弯了弯,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也没有离得太远。她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篝火,轻声说道:“以前和爹娘出来的时候,也经常这样露宿。娘亲总会讲很多故事,关于马家的,关于灵家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和不易察觉的感伤。灵家覆灭,是她心中难以愈合的痛。
况中棠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娘亲说,灵家的人,天生就能感受到山川地脉的‘呼吸’,能和玉石沟通。这块蕴灵玉璧,就是灵家一代代先祖,用心血和山川灵秀温养出来的。”马灵儿抚摸着怀中的玉璧,玉璧似乎有所感应,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安的光芒。“它不仅仅是宝物,更像是……家人。”
她抬起头,看向况中棠,眼中带着清澈的坚定:“所以,我一定会保护好它,不会再让它落入坏人手中。也要找出害死灵家满门的真凶,为他们报仇。”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也映出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报仇,需要力量。”况中棠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也要看清背后的迷雾。灵家之事,牵扯甚广,绝非几个黑巫所能为。”
马灵儿用力点头:“我知道。清月姑姑和父亲也这么说。所以我要变得更强大,也要更小心。”她顿了顿,看向况中棠,“中棠哥哥,你……你身上的伤,要紧吗?”
“无碍,休养几日便好。”况中棠言简意赅。
“那就好。”马灵儿似乎松了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天在万瘴谷,谢谢你……又救了我。”
况中棠看向她,少女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纯粹的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他移开目光,望向漆黑的夜空,淡淡道:“分内之事。”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并不显得尴尬。河谷的风轻轻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和流水的呜咽,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在这短暂的宁静中,仿佛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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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咸阳城并未因他们的离开或归来而有丝毫改变,依旧沉浸在它固有的繁华与暗流之中。
镇魔司内,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况中棠携剿灭黑风岭槐姥姥之功前往蜀地“协查”,如今功成归来(至少在官方文书上,万瘴谷之事会被定义为剿灭了一处强大的邪教窝点),还带回了失窃的蕴灵玉璧,这份功劳,足以让他在镇魔司内声望再上一层楼,也势必会更加刺痛赵高和徐福的神经。
徐福府邸,密室之中。
“消息确认了?”徐福看着眼前一名浑身笼罩在阴影中的探子,声音阴冷。
“确认了,大人。况中棠一行人已离开蜀郡,不日将返回咸阳。马灵儿确实成功夺回了蕴灵玉璧,而且……似乎与玉璧的契合度更高了。”探子低声回报。
徐福眼中寒光闪烁:“果然……龙源之力加上灵家血脉……哼,马家倒是出了个不错的苗子。”他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沉吟道,“马家那边,我们的人接触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已有眉目。马家二房的长老马元罡,对其兄长马丹明担任家主已久,且近年来马家资源明显向马灵儿倾斜,颇有微词。其子马天佑,资质平庸,却心高气傲,对马灵儿备受重视更是心怀不满。此外,几位外姓长老中,也有人对马清霜长期把持家族武力,限制他们权力有所抱怨。”
“马元罡……马天佑……”徐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很好。就从他们入手。马元罡不是一直想为他那一脉争取更多资源吗?告诉他,只要他肯‘合作’,将来马家资源,可由他先挑选。至于马天佑……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给他制造一些‘机会’,让他和马灵儿产生些摩擦。记住,要不着痕迹。”
“属下明白。”探子应道,“那况中棠……”
“况中棠……”徐福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此子深浅难测,暂时不要主动招惹。不过,他不是和马灵儿走得很近吗?有时候,过于亲近,本身就会成为矛盾的根源。马家内部,可不是所有人都乐见一个外姓小子与他们未来的巫女过从甚密。稍微……引导一下舆论即可。”
“是!”
探子领命而去。徐福独自坐在密室中,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阴狠笑容。分裂的种子已经播下,只待合适的时机,浇灌以利益和嫉妒,便能生根发芽。他甚至能感觉到,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动着他的计划,让这些念头如此清晰、顺畅。他将其归功于自己的智慧与蓝大力尊者的指引。
他却不知,那无形中影响他的,是更深沉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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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况中棠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咸阳城。
高大的城墙依旧巍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与蜀地深山的死寂凶险形成了鲜明对比。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权力中心,每个人都收敛了情绪,重新戴上了应对世俗纷扰的面具。
况中棠先将柳玄和石坚打发回镇魔司复命,自己则与马清月、马灵儿姐妹一同返回马府。
马府门前,得到消息的马元、灵素儿早已焦急等候。看到马灵儿安然归来,灵素儿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泣不成声。马元亦是眼圈泛红,用力拍着马灵儿的肩膀,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当马灵儿将温润如初、灵光盎然的蕴灵玉璧取出时,灵素儿更是浑身剧震,颤抖着接过玉璧,紧紧贴在胸口,仿佛感受到了逝去亲人的气息,泪水落得更凶。马元亦是虎目含泪,对着玉璧深深一拜。
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对亡亲的哀思交织,让马府门前的氛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马丹明和马清霜也闻讯而来。马丹明看着玉璧,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忧虑。马清霜则依旧面色清冷,目光在况中棠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灵儿,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去好好休息。”马丹明声音沙哑地吩咐道,“况校尉,此次多亏你了。马家,欠你一份人情。”
“马家主言重,分内之事。”况中棠拱手回礼,语气平淡。
回到熟悉的院落,马灵儿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仆仆。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似乎成熟了些许的自己,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河谷边,篝火旁,那个沉默吃着果子、仰望星空的侧影。
一丝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情愫,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心底悄然萌发。
而此刻,况中棠已回到了卫尉府。况清璇见到他平安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更是心疼不已,立刻吩咐下人准备药膳汤浴,勒令他好生休养,朝堂和镇魔司的事暂且放下。
况中棠没有拒绝养母的好意。他知道,接下来的咸阳,恐怕不会平静。他需要尽快恢复状态,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风雨。
也就在他们返回马府和卫尉府的同时,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流言,开始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流传。内容无非是马家巫女与卫尉养子过从甚密,恐有损马家清誉;或是况中棠一个外姓之人,屡立奇功,怕是功高震主,马家内部未必人人乐见……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初时涟漪不大,却已在暗处悄然扩散。
夜色渐深,咸阳城华灯初上,掩盖了白日的喧嚣,也掩盖了正在滋生的阴谋。马府之内,团聚的温情之下,隐藏着未来的隐忧;而深宫与权贵的府邸之中,毒谋的网,正在越收越紧。
属于他们的挑战,才刚刚回到这座古老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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