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踩着薄雪穿过碑林,玄甲卫的新碑刚立在最末,碑石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痕。石料是从苍狼隘的山涧里采的,带着天然的粗粝,倒比刻意打磨的更显扎实。他指尖抚过碑上的狼爪印,突然停在角落——那里不知被谁刻了道细小的剑痕,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用剑尖划下的。
“是玄甲将军的旧部。”身后传来长生国主的声音,她捧着件叠好的玄甲,甲片上的锈迹被仔细擦拭过,却特意留下几处深浅不一的凹痕,“昨夜守碑的弟兄说,见个穿灰袍的身影在碑前站了半宿,临走时用剑划了这道痕。他说这是将军在苍狼隘挡箭时留下的,得留着。”
陈砚接过玄甲,入手比想象中沉。甲胄内侧贴着层旧布,布上用朱砂画着简单的星图,星点旁标着“北境防御阵眼”,正是玄甲将军总挂在嘴边的那句“阵眼得靠活人守”。他指尖拂过布上的褶皱,突然摸到块硬物,拆开布角一看,竟是半块啃剩的麦饼,饼屑里还混着几粒沙——想必是将军当年在隘口啃干粮时不小心蹭上的。
“他总说这麦饼得就着雪吃才够劲。”长生国主望着远处的苍狼隘,睫毛上凝着细雪,“去年冬猎,他揣着这半块饼在雪地里蹲了三天,就为了等偷袭的妖物自投罗网。”
陈砚将玄甲挂在石屋的梁上,甲片碰撞发出轻响,倒像谁在低声应和。碑林尽头的石屋冒出袅袅炊烟,裂地国主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疤痕忽明忽暗:“将军生前总念叨这石屋漏风,说等开春了就找石匠来修。我让弟兄们加了层茅草,屋顶铺得厚,再大的风雪也钻不进来。”
石屋的木桌上摆着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碗糙米,旁边放着枚磨得光滑的兽骨哨。裂地国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挠了挠头:“将军以前就用这哨子召集弟兄,说兽骨做的哨子穿透力强,三里地外都能听见。今早试了试,还真能穿透雪雾……”
话音未落,屋外突然传来短促的哨声,三短两长,正是玄甲将军当年定的集合信号。众人一愣,奔出去看时,只见雪地上印着串狼爪印,从碑林一直延伸向苍狼隘的方向,爪印边缘沾着细碎的冰晶,像是刚踩出来的。爪印不大,比玄甲将军生前的爪印浅了许多,却在雪地里踩得格外清晰。
“是幼崽的脚印。”裂地国主蹲下身,用手指比量着爪印的大小,“将军去年在信里画过,说苍狼隘的小狼该长大了。”
陈砚捏紧兽骨哨,突然吹起同样的节奏。哨声穿破薄雪,远处竟传来隐约的回应,还是三短两长,只是音调嫩了些,像颗没长熟的果子,带着怯生生的脆。
长生国主突然指向石屋的窗棂:“你看那是什么?”
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束干枯的狼尾草,草茎上还缠着根细麻绳,正是玄甲将军常用的捆草结。陈砚走近了才发现,草束里藏着片磨损的箭羽,箭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守”字——去年苍狼隘之战,将军中箭时,箭羽上的羽毛就是这样折断了半根。
“他果然来过。”长生国主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指着窗台边缘的苔痕,“这是隘口特有的青苔,沾了雪水就会发绿,石屋里可长不出这个。”
陈砚伸手摸了摸那片苔痕,指尖沾到点湿润的凉意。石屋的门轴突然吱呀响了声,像是被风推开的,却见门槛上的积雪里,落着几片新鲜的狼毛,灰扑扑的,正是玄甲将军皮毛的颜色。
“他在等我们呢。”陈砚将兽骨哨别在腰间,转身往苍狼隘的方向走。雪地上的爪印在前方不远处拐了个弯,像是在引路。
裂地国主拎起墙角的灯盏,灯芯上还留着半截烧焦的棉线——正是将军生前用的那盏,他总说这盏灯的光晕最适合看地图。“我就说将军的哨子没丢,原来被他藏在石缝里了。”
一行人顺着爪印往前走,雪渐渐深了,没到脚踝。长生国主突然停在棵老松树下,松树的枝干上缠着圈麻绳,绳结打得复杂,正是玄甲将军教给弟兄们的“防滑结”。“他知道我们要走山路,特意留了绳。”
麻绳一路延伸,直到苍狼隘的隘口。隘口的积雪里,赫然立着尊新垒的雪像,身形魁梧,手里捧着块石头,正是玄甲将军当年在此挡箭时的模样。雪像的胸口插着枝红梅,花瓣上还沾着雪,在寒风里微微颤动。
“是将军的旧部们堆的。”裂地国主望着雪像,眼眶有些发红,“他们说昨夜看见道灰影在这儿徘徊,雪像堆到一半,那影子就不见了,只留下这枝梅。”
陈砚走上前,指尖轻触雪像的手臂,突然摸到块坚硬的东西。扒开雪一看,竟是块磨得光滑的青石,石上刻着行小字:“隘口风大,多穿件甲。”字迹被雪水浸得有些模糊,却透着熟悉的语气。
风突然转向,带着股淡淡的酒香。陈砚循着气味望去,只见隘口的石洞里,放着只半满的酒坛,坛口用布封着,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酒”字——正是将军当年藏酒的地方。
“他果然在。”陈砚解开布封,酒香立刻漫了出来,混着雪的清冽,格外醉人。坛底沉着几颗星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正是将军总说能“照路”的那种。
长生国主突然指向雪像后方的石壁,那里的积雪上,用爪尖写着行字:“碑上的狼爪印,该描新漆了。”字迹浅浅的,像是怕被风雪抹去。
陈砚笑着拿起块木炭,蹲下身,顺着雪地上的爪印轻轻描了起来。炭火在风中明明灭灭,映着众人的身影,也映着雪地上渐渐清晰的字迹。远处的碑林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新碑上的狼爪印,仿佛也在火光里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粒落在酒坛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说:“慢点描,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