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时衡听着暗卫低声禀报靖王府近日情形,尤其是那对夫妻在墨渊斋内形同冰炭的相处,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俊朗的脸上满是无奈。
“朕就知道……母后这般心急,定会好心办坏事。”他放下朱笔,长长叹了口气。那日母后信誓旦旦要“帮忙”,他就预感不妙。
清屿性子冷硬固执,露柚凝外柔内刚,两人之间芥蒂已深,岂是强行凑在一处就能化解的?
如今倒好,非但没能破冰,反而雪上加霜,将那一点点因治疗而生的微弱联系也冻得僵死了。
这下好了,王府成了冰窖,以清屿那脾气怕是……
时衡几乎能想象出靖王府如今是怎样一副低气压景象。
他挥退暗卫,心中盘算着是否该寻个由头,将露柚凝暂时调开,让双方都冷静一下。
可西域之事尚未定论,母后那边又盯着,一时间竟也难以插手。
正如皇帝所料,靖王府内,尤其是墨渊斋,近日可谓人心惶惶。
两位主子之间那无形的冰冷气场,一日比一日沉重,压得所有仆役都喘不过气。
除了早膳和晚膳那不得不共处一室的短暂时刻,露柚凝和时清屿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她整日待在分配给她的东暖阁,不是翻阅医案,便是整理药材,偶尔出门,也是去济安堂或是宫中为皇后请脉,避开了所有可能与时清屿碰面的机会。
而时清屿的心情,也随着这僵持的局面和腿疾时不时的隐隐作痛,变得愈发阴郁暴躁。
“这茶为何如此烫?府里的下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吗?”他猛地将茶杯顿在书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出,烫红了福安的手背。
福安疼得一个哆嗦,却不敢呼痛,连忙跪下:“王爷息怒!老奴这就去换!”
“影一!”时清屿又朝虚空冷喝,“昨日让你查的漕运账目,为何至今没有回音?效率如此低下,要你何用!”
隐在暗处的影一默默承受着主子的无名火,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不敢现身触霉头。
整个墨渊斋的下人更是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一个不慎,便成了王爷宣泄怒火的出口。
福安苦不堪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深知王爷这火气从何而来,可两位主子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暴躁易怒,他一个奴才,又能如何?
这样下去不行……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却无法控制。
时清屿烦躁地丢开一份边关军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方向。
他能感觉到,那夜之后,他们之间那层冰更厚了。
他试图打破,却不知从何下手,每一次笨拙的尝试,似乎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而腿疾,也像是在跟他作对。
或许是心绪不宁影响了恢复,或许是那夜的痉挛留下了隐患,他的右腿近几日总在深夜或清晨时分,传来一阵阵酸胀麻痛,虽不似那夜剧烈,却缠绵不休,极大地消耗着他的精神和体力。
这日午后,腿痛再次袭来,比前几日更甚些。
时清屿靠在榻上,脸色微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本想强忍过去,但那痛楚搅得他心神不宁,连书也看不进去。
福安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可是腿又不适了?要不……老奴去请王妃过来看看?”
时清屿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名正言顺”见她一面的理由了,尽管这理由带着屈辱和无奈。
露柚凝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她依旧是一身素衣,神色平静,仿佛只是来处理一件寻常公事。
她甚至没有多看时清屿一眼,径直走到榻边,蹲下身,手指熟练地按上他的腿部,检查肌肉状况和穴位反应。
“旧伤处气血运行不畅,略有淤堵。”她诊断得很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需行针疏通,辅以药油推拿。”
时清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离得很近,他甚至能看清她低垂的眼睫,长而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挺翘的鼻尖沁出一点点细微的汗珠,淡色的唇瓣紧抿着,透着一股专注与疏离交织的矛盾魅力。
他心中悸动,却又因这公事公办的态度而倍感失落。
露柚凝取出金针,手法精准地刺入穴位。
整个过程快、稳、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然而,当她完成施针,正准备起身去取药油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猛地袭上头顶。
她眼前一黑,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榻沿,才勉强稳住。
“你怎么了?”时清屿立刻察觉了她的异样,心头一紧,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她。
露柚凝却已迅速站直了身体,避开了他可能伸来的手。
她闭了闭眼,压下那阵不适感,声音依旧维持着平静:“无事。可能有些乏了。”
但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
这眩晕并非偶然,或许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或许是潜藏的健康隐患。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冷静地想。
身为医者,她深知状态不佳时强行施治的风险,无论是对病人还是对自己,都极不负责。
时清屿的腿疾治疗已进入巩固期,方案成熟,需要的是稳定持续的跟进。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不动声色地完成剩下的推拿,收拾好金针,语气平淡地交代:“今日之后,按此方法每日按摩一炷香时间即可。若无急症,暂停施针几日。”
时清屿看着她比平日更显苍白的脸色,心头那点因她不适而升起的异样感觉,压过了被她拒绝的不悦。
“你……好好休息几日。”他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
露柚凝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东暖阁,她并未休息,而是径直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提笔。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脑海中迅速筛选着合适的人选。
宫中太医?不,牵扯太多,且未必完全了解时清屿的病情和她的治疗思路。二哥露风衍?他擅情报而非医术……
笔尖在砚台中蘸饱了墨汁,一个名字清晰地浮现——顾辞。
是了,顾辞。
他医术精湛,心思缜密,更重要的是,在她之前入宫为皇后保胎的那段时日,正是顾辞接手了时清屿的后续治疗,并且在他的调理下,时清屿的恢复确实取得了稳定的进展。
如今的治疗方案,许多都是在顾辞当初奠定的基础上实施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情况,也没有人比他更是接手的不二人选。
不再犹豫,她提笔,落墨。
字迹清隽而沉稳,详细说明了时清屿目前腿疾的状况、近期的治疗方案、需要注意的细节,以及……她因身体微恙,需暂停诊治,恳请他代为接手一段时日。
她写得很客观,很专业,没有流露出丝毫个人情绪,只强调了医疗的连续性和对病患的负责。
写完信,她用火漆封好,唤来惊蛰:“将这封信,务必亲自交到济安堂顾大夫手中。”
惊蛰看着自家王妃苍白的脸色,担忧地应下,匆匆离去。
露柚凝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轻轻按了按依旧有些隐痛的额角。
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墨渊斋,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让她的心绪稍微松快了些。
她并不知道,这一封看似寻常的医者之间的工作交接信,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激起怎样的波澜。
而此刻的时清屿,还只是以为她需要休息几日,尚且沉浸在因她方才异样而带来的、混杂着担忧与无力改变的烦闷之中。
他并不知道,那道他渴望靠近的清冷身影,已经为自己,也为他,选择了一条暂时的分离之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