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凰那句“不会对着入侵的强盗讲公平”,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冰水,瞬间将麟德殿内的气氛推向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临界点。耶律野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豹眼中凶光毕露,若非拓跋弘死死按住他手臂,加之殿内大梁侍卫虎视眈眈,他几乎要当场掀案而起!
拓跋弘脸上的虚伪笑容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沉凝。他不再看沈锦凰,转而将目光投向御阶之上,那个看似摇摇欲坠,眼神却依旧能冻结血液的摄政王。
“摄政王殿下,”拓跋弘的声音不再掩饰其中的寒意,“贵国县主……好利的词锋。只是,逞口舌之快,于国事无益,于边关那数十万枕戈待旦的将士,更是无益。”他微微拱手,姿态依旧保持着表面的礼节,话语却如同毒蛇吐信,“我北戎带着诚意而来,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一片安身立命之所。若大梁执意要将我北戎视为‘强盗’,那我等……也只能遗憾地认为,大梁并无和平之诚意。届时,边关烽火再起,生灵涂炭之责,恐非我北戎一方所能承担了。”
他将战争的责任,赤裸裸地、毫不掩饰地推到了大梁头上!以势压人,以战逼和!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官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在萧绝、北戎使臣以及方才发言的沈锦凰之间来回逡巡。主和派官员更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生怕萧绝或是沈锦凰再说出什么刺激对方的话语,导致谈判彻底破裂,兵祸立至。
萧绝靠在软榻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内侍慌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他抬手示意无妨,喘息稍定,目光如万年寒冰,锁定拓跋弘:“拓跋副使……这是在……威胁本王?”
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竟让久经风浪的拓跋弘也感到脊背微微一寒。
“不敢。”拓跋弘微微躬身,语气却毫无退缩,“末使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况且……”他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目光再次扫过沈锦凰,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弧度,“我北戎手中,除了边关的儿郎,或许……还握有一些……关于大梁内部,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秘密,或许比千军万马,更能……动摇国本。”
内部秘密?动摇国本?
此言一出,不仅是百官,连萧绝的瞳孔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北戎所指,是什么?是皇室秘辛?还是……与之前“玄夜司”、睿王案相关的,尚未揭露的隐秘?
沈锦凰心中也是警铃大作。她敏锐地感觉到,拓跋弘这话,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拓跋弘不再卖关子,他直视沈锦凰,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便比如……贵国这位刚刚册封的‘安宁县主’,沈锦凰,沈小姐的真实身世!”
沈锦凰的身世?!
满殿哗然!镇国公沈渊更是猛地站起身,虎目圆睁,怒视拓跋弘:“拓跋弘!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污我女儿清名!”
“镇国公稍安勿躁。”拓跋弘不慌不忙,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看似年代久远的、以兽皮包裹的细小卷轴,“是否胡言,一看便知。此乃我北戎密探,机缘巧合之下,于前朝一处废弃宫殿遗址中所得。其上记载,约莫十七年前,真正的镇国公嫡女,尚在襁褓之中,便已夭折于一场时疫。而如今这位‘沈锦凰’……”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带着残忍的玩味,扫过沈锦瞬间苍白的脸,“乃是当时一名身份不明、被秘密送入府中顶替的女婴!其生母,极有可能是……前朝逃亡在外的某位皇室女眷!”
他猛地将卷轴举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尖锐:“也就是说,这位深受摄政王信赖、刚刚被册封县主、在此大放厥词的沈锦凰,身上流淌的,很可能是我北戎死敌——前朝余孽的血脉!她根本就不是沈家血脉,而是前朝安插在大梁核心的,一颗棋子!一个……孽种!”
“轰——!”
整个麟德殿彻底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却又言之凿凿的指控惊呆了!无数道目光,震惊、怀疑、恐惧、幸灾乐祸,如同利箭般射向那个独立殿中的素衣女子!
沈锦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瞬间冰凉。她重生以来,凭借前世记忆步步为营,却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竟会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北戎当众揭开,成为攻击大梁、攻击她的致命武器!前朝血脉……这顶帽子一旦扣实,她之前所有的功劳都将化为乌有,甚至会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
“你……你血口喷人!”镇国公沈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拓跋弘,目眦欲裂,几乎要冲上去与之拼命,却被身旁的同僚死死拉住。
太子萧承煜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百官更是议论纷纷,场面几乎失控。
“肃静!”首辅强自镇定,厉声喝道,却难以完全压下殿内的骚动。
拓跋弘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看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沈锦凰,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的阴冷笑容。他这一刀,又狠又准,直接捅向了大梁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
耶律野更是得意地哈哈大笑,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一个沙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御阶之上,萧绝不知何时已挣扎着坐直了身体。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仿佛随时会倒下,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最寒冷的星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他的目光,先是冷冷地扫过得意洋洋的北戎使臣,最终,落在了脸色苍白、却依旧努力挺直脊背的沈锦凰身上。
他没有去看那卷所谓的“证据”,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对拓跋弘,也是对满殿文武,说道:
“她的身世,本王……早就知道。”
一句话,石破天惊!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
萧绝……早就知道?!那他为何还要如此重用她?册封她为县主?甚至……允许她站在这里?
萧绝无视所有人惊骇的目光,继续看着沈锦凰,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无论她来自哪里,身上流着谁的血。她,沈锦凰,于国有功,于社稷有功。她,是大梁的安宁县主。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谁若再以此攻讦,视同……谋逆!”
他话音落下,整个麟德殿,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死寂更甚的、近乎凝固的沉默。
图已穷,匕已见。而萧绝,以他无上的权威与决绝的态度,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划下了一道不容逾越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