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大典终是落下帷幕,旌旗收卷,营帐拆除,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返回京城。猎场上的风波与暗涌,似乎也随着队伍的离去而暂时被掩埋在那片林海之下。然而,沈锦凰深知,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袖中那几片冰冷的火器残片,如同毒蛇的信子,时刻提醒着她潜藏的巨大危机。
她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第一时间入宫,求见萧绝。养心殿内,药香已几乎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墨香与威仪。萧绝坐于书案之后,正批阅着积压的奏章,听闻沈锦凰求见,立刻宣入。
“王爷。”沈锦凰屏退左右,殿内只余他二人。她未有赘言,直接将那几枚用丝帕包裹的黑色碎片置于案上,并将秋狝仪式上的“意外”以及自己的推断,清晰而简洁地禀明。
萧绝拿起一枚碎片,置于掌心,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质地和细微的纹路,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久经沙场,对军械的了解远超常人,几乎在触碰的瞬间,脸色便沉了下来。
“非我朝制式……冶炼手法粗糙,但用料特殊,追求轻便与速射……”他低声沉吟,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暹罗绝无此等工艺。此物,更像是海上番邦或……西南某些隐秘山寨的产物。”
他抬起眼,目光与沈锦凰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西南!这个方向再次被印证!
“萧元启与暹罗随从接触,传递的或许就是此物,或是相关情报。”沈锦凰分析道,“对方选择在献瑞仪式上,以这种看似意外的方式让残片出现,目的恐怕不止是传递。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警告。”
“警告谁?警告孤?还是警告可能察觉到他们勾当的人?”萧绝语气冰冷,殿内温度仿佛都随之下降,“若军械流失与藩属勾结,甚至涉及火器,那便不是贪腐牟利那么简单,其心可诛!”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目光落在西南方向,又缓缓移至东南沿海。“通州‘丙三库’,水路南下……暹罗……或许,这只是一条线上的几个点。背后,可能是一张更大的网。”
“王爷,此事牵涉太广,需谨慎。”沈锦凰走到他身侧,低声道,“萧元启不过是马前卒,德王是否知情?太子……在其中又扮演何种角色?我们尚无确凿证据,若贸然行动,恐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萧绝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眸中寒光闪烁:“孤知道。所以,明面上的调查,到此为止。至少,不能由你我直接出手。”
他转身,看向沈锦凰:“猊卫还需继续暗中追查,但方向要变。通州那边,既然对方有所察觉,暂时按兵不动。重点放在三个方面:第一,查清这火器碎片的最终来源,是番邦流入,还是境内私造;第二,严密监控暹罗使团离京前后的所有动向,尤其是那个巴颂和今日摔倒的随从;第三,”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查德王府和东宫近半年来的异常银钱流向,以及……他们与西南、东南官员、将领的私下往来。”
沈锦凰心中凛然。萧绝这是要直指核心,调查太子和德王可能存在的叛国嫌疑!此乃滔天大罪,若无铁证,后果不堪设想。
“臣明白。”她郑重应下。
“此外,”萧绝走回书案,提笔快速写下一道手谕,加盖私印,递给沈锦凰,“你持孤手谕,密调一队绝对忠诚的玄甲精骑,化整为零,潜入西南边境,重点监视几处可能与境外私通、或曾有私矿、私铸传闻的区域。一有异动,八百里加急密报!”
玄甲精骑是萧绝的嫡系王牌,调动他们意味着萧绝已将此事视为最高级别的威胁。沈锦凰双手接过手谕,感受到那薄薄纸张承载的千钧重担。
“王爷,若……若最终查实,牵连东宫……”沈锦凰抬起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废储,乃动摇国本之事,即便证据确凿,也必将引发朝野震荡,甚至内战。
萧绝沉默了片刻,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明灭灭。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社稷为重,君为轻。若有人勾结外邦,私运军火,意图不轨,便是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孤,容不得他。”
他没有明指太子,但意思已然明确。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更像是大梁江山最后的守护者。
计议已定,沈锦凰不再停留,将手谕仔细收好,躬身告退。
“锦凰。”在她即将踏出殿门时,萧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锦凰脚步一顿,回首。
萧绝立于灯下,玄衣墨发,身姿孤峭,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此事凶险,远超以往。你自己……务必小心。”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锦凰心头微暖,迎着他的目光,郑重颔首:“王爷放心,锦凰自有分寸。”
她转身,迈出养心殿。殿外阳光正好,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与肩上的沉重。火器、藩属、皇子、权臣……种种线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而她,将与殿内那个男人一起,执刀破网。
她没有回猊卫衙署,而是直接出宫,策马奔向城外玄甲精骑的秘密驻地。风掠过耳畔,带着肃杀之气。接下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血火。
暗室之内,定下的不仅是追查之策,更是未来朝堂乃至天下格局的走向。一场席卷朝野的巨大风暴,已在悄然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