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外的水榭,建于一片碧波之上,九曲回廊连接岸边,白日里是文人墨客吟风弄月之所,到了夜间便沉寂下来,唯有灯火映照在水面,随波光碎成点点金鳞。猊卫的暗中控制进行得悄无声息,巽风亲自带人潜伏在水榭的梁柱阴影、假山石后,以及连接岸边的回廊关键节点,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的蛛网,只待猎物触线。
西苑的落日阁则更为荒僻,此处曾是前朝某位失宠妃子的居所,如今早已荒废,阁楼木料腐朽,蛛网遍布。猊卫埋伏在阁楼周围的灌木丛及残破的围墙之后,借着月色与荒草的掩护,目光如炬地盯着那幢在夜色中如同巨兽残骸的建筑。
而天坛祈年殿,作为祭天大典的核心,其守卫本就森严。在萧绝的亲自部署下,猊卫与忠诚的禁军侍卫合作,以“检修加固殿宇,确保大典万无一失”为名,对祈年殿进行了一次彻夜不休的、极其细致的秘密排查。每一根梁柱,每一片琉璃瓦,甚至穹顶内部的藻井结构,都经过了最严格的检查。
萧绝亲自登上高达十数丈的穹顶内部架梁,借着灯笼的光芒,仔细审视着每一处榫卯结构,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与油漆的味道,寂静中只能听到自己沉稳的心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镇国公府内,沈锦凰虽被告知“休息”,但心神却无法真正安宁。她深知“玄夜司”狡诈如狐,绝不会仅凭密码册上的固定计划行事。永嘉侯的逃脱,地宫首领的果断自毁,都显示出这是一个极其严密且具备高度应变能力的组织。
她再次拿起那本密码册和草图,试图从中找出可能被忽略的细节,或者……第二套方案的可能。灯火下,她的指尖划过那些破碎的语句,眉心微蹙。
“……卯时三刻,东市……鱼跃龙门……”
“……子夜,西城……金乌坠地……”
这两句已被对应到具体地点。但“鱼跃龙门”和“金乌坠地”这两个意象,除了指代地点和行动,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含义?比如,行动的先后顺序,或者互为犄角的联动关系?
她反复推敲,忽然想起前世曾听闻过的一些江湖暗桩传递消息的手法,有时会采用“双线并进,虚实相生”的策略。一条明线吸引注意,另一条暗线才是真正的杀招。
“玄夜司”如此大费周章,其目标若仅仅是制造爆炸,为何要设定“卯时三刻”和“子夜”两个不同的时间点?祭天大典是在辰时开始,这两个时间点都在大典之前。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调虎离山!
东华门水榭和西苑落日阁的行动,很可能只是诱饵!目的是吸引猊卫和禁军的主力,让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严阵以待,而真正针对祈年殿的行动,或许会在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发动!
她立刻提笔,将自己的这份担忧与猜测快速写下。必须立刻提醒萧绝,不能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破译出的那几个地点和时间上。
与此同时,东华门水榭。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埋伏的猊卫们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懈怠。然而,直到卯时三刻(凌晨五点四十五分)的更鼓声隐约传来,水榭周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可疑人员靠近,没有信号发出,甚至连夜间巡逻的更大都远远绕开了这片区域。
“头儿,时辰到了,没动静。”一名猊卫低声向巽风汇报。
巽风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保持警戒,继续等待。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天色已微微发亮,水面上起了薄薄的晨雾。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不对劲……”巽风喃喃道。他想起沈锦凰之前的提醒,“玄夜司”极其狡猾。难道真的被沈小姐料中了,这里是诱饵?
他立刻派出两名身手最好的手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水榭内部进行二次检查。这一次,他们检查得更为仔细,不放过任何角落。
突然,一名猊卫在水榭底层一根支撑柱的背面,发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刻痕——那是一个简化的、与密码册上某个符号极其相似的标记!而在标记下方,有一小块木板的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开那块松动的木板,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中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点淡淡的、与永嘉侯府佛堂及地宫中发现的一样的异香灰烬!
人已经来过了!就在他们严密监视的眼皮底下!取走了东西,或者留下了信息,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甚至可能反向观察了猊卫的埋伏!
“我们被耍了!”巽风得到汇报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立刻发出信号,通知西苑落日阁的同僚提高警惕,同时派人火速将消息传回王府。
摄政王府内,萧绝刚从祈年殿返回,一夜的细致排查并未在殿内发现任何火药或机关陷阱,这反而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巽风的消息和沈锦凰新的分析几乎同时送达。
看着巽风传来的“水榭暗格已空,疑似被反监视”的消息,以及沈锦凰那份关于“调虎离山”和“双线并行”的推测,萧绝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深。
果然!沈锦凰的担忧成真了!“玄夜司”利用了破译出的密码,成功地布置了一个诱饵,戏耍了猊卫!东华门水榭和西苑落日阁,根本就是弃子!他们的真正目标,必然还是祭天大典,但时间和方式,绝对超出了他们目前的预料!
“王爷,现在怎么办?”巽风半跪在地,语气带着愧疚与焦急。祭天大典近在眼前,他们却仿佛在跟一个无形的影子搏斗。
萧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晨光勾勒出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他没有责怪巽风,“玄夜司”的诡谲,他亲自领教过。
“将计就计。”萧绝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沉稳,“既然他们想让我们盯着水榭和落日阁,那我们就明面上继续保持对这两处的监视,做出已被他们误导的姿态。暗地里,将所有精锐力量,重新部署到天坛周边所有可能潜入、观测、以及发起点的区域!尤其是……祭天大典开始前,人员最混杂、守卫相对薄弱的时段!”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另外,传令下去,大典当日,所有参与守卫之人,皆需核对新增的、只有本王与陛下才知道的暗号。严防有人冒充混入!”
“是!”
巽风领命而去。
萧绝拿起沈锦凰那封分析信,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清秀却有力的字迹。又一次,是她的敏锐,点醒了他。
他铺开一张白纸,沉吟片刻,写下几行字,装入信封。
“来人,将此信送至镇国公府沈小姐处。”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她,她的判断,分毫不差。大典在即,万事小心。”
风雨欲来,最后的较量,即将在黎明后的天坛展开。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玄夜司”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