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像被戳破的墨囊,在文脉碑的金光里簌簌消散,阴无常的惨叫越来越远,最后化作道黑影钻进后山的密林,连带着四大护法溃败的妖气都被卷走了。庙外的风突然变得清爽,带着松针与泥土的气息,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是在轻轻叹息。
最先有动静的是那些被绑在案台上的村民。他们眉心的符纸“啪”地碎裂,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石洼村的老支书张老汉摸了摸后脑勺,看着手里还攥着的半截锄头,一脸茫然:“俺……俺不是在晒谷子吗?咋跑到庙里来了?”
他旁边的王寡妇突然“哇”地哭出来,怀里抱着个竹篮,里面是给孩子做的布鞋:“我记得去赶集买针线,路上碰着个穿黑袍的,他说俺家娃掉进井里了……”话没说完,就见她儿子小石头从云逍身后探出头,举着块刚捡的糖糕:“娘,俺在这!”王寡妇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哭声里混着笑,震得庙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
外面的行尸也在变化。它们青灰色的皮肤渐渐恢复血色,关节不再发出“咔咔”的怪响,摇晃着倒地后,过了片刻突然坐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黑洞被清明取代。卖竹器的刘木匠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顺星钱,上面的黑线已经消失,只剩下磨得发亮的铜绿:“刚才……好像有人逼着俺拿竹片扎人?”
“是阴无常搞的鬼!”老周举着醒木走进来,他脸上还沾着泥,却不妨碍嗓门洪亮,“这邪祟用符咒控了咱们村的人,亏得李青小道长他们,不然咱们都得变成行尸傀儡!”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对着李青和云逍作揖,连之前被救醒的教书先生都颤巍巍地拱手:“多谢几位小友……保住了石洼村的文脉。”他指了指文脉碑,上面的血字金光已经淡去,露出原本工整的《六经》章句,“这碑是前朝建的,说是能护着村子出读书人,没想到今天真成了护村的屏障。”
苏荣正蹲在角落里给李青包扎后背的伤口,雪白的纱布很快染上点血迹。她见李青盯着文脉碑发呆,嘴角还挂着傻气的笑,便用镊子轻轻夹了下他的伤口:“刚才直面阴无常的时候,怕不怕?”
李青疼得龇牙咧嘴,却梗着脖子:“刚开始怕,后背被巨手扫中的时候,感觉骨头都要碎了。”他挠了挠头,眼里闪着光,“但想起姑丈说的‘正道别怕邪,邪越凶,正越要硬气’,就突然不怕了。你看,他说得没错吧?”
苏荣被他这股憨劲逗笑了,往纱布上撒了点雪莲粉:“是是是,你最勇敢。不过下次别再用胸口撞人了,玄清道长要是知道我没看好你,非扒了我的药箱不可。”她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李青后心,那里的白梅胎记还在微微发烫,像是颗藏在皮肉下的小太阳。
云逍站在庙门口,手里捏着那枚青黑色的梅形玉佩,百鬼幡碎片在他掌心轻轻颤动,上面残留的玉麒麟气息与玉佩的纹路隐隐呼应。“阴无常是云家的叛徒。”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肯定,“我小时候听族里老人说,二十年前有个叫云鹤的长辈,因私藏禁书被逐出家族,后来就没了音讯。刚才看他胸口的梅印和对《六经》的熟悉程度,十有八九就是他。”
李青凑过来,看着玉佩背面的“赠”字:“玉麒麟前辈为什么要送他玉佩?”
“或许……他当年也曾是护脉人。”云逍摩挲着玉佩边缘,“只是后来走了岔路,被文魄的邪气迷了心窍,才投靠了阴无常背后的势力。”他抬头望向封禅台的方向,红光依旧刺眼,“但他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阴无常的真正目的,还有百鬼幡的秘密,他一定都清楚。”
黄大仙突然从梁上跳下来,嘴里叼着片黑色的布料,是从阴无常黑雾里扯下来的。布料上绣着个极小的符号,像个扭曲的“鬼”字,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
“这是百鬼幡的幡角布。”郑玄的虚影从《尚书》里飘出来,指着符号道,“上面的粉末是用活人骨磨的,看来阴无常不仅在炼文魄,还在祭炼百鬼幡的本体。”他的语气凝重起来,“石洼村只是他的‘墨瓮’,封禅台才是真正的祭坛。”
庙外传来一阵喧哗,村民们正互相搀扶着回家,有人在收拾倒塌的农舍,有人在井边打水,还有人在晒谷场铺开被烧焦的谷粒,试图抢救出一点。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石洼村的土墙上,将之前的墨痕晒成了浅灰色,像是退去的噩梦。
李青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刚进村时的诡异景象,再对比现在的烟火气,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滋味。他走到文脉碑前,轻轻摸了摸碑面,上面的血字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温润的青石触感。
“我们该走了。”云逍将玉佩收好,百鬼幡碎片在他手里化作道金光,钻进袖中,“阴无常受了伤,正是我们上山的机会。”
苏荣已经收拾好药箱,小石头正拉着她的衣角,把块糖糕往她手里塞:“苏姐姐,这个给你,比庙里的供品还甜。”苏荣笑着接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替我谢谢娘。”
老周扛着醒木,跟在后面絮叨:“到了山上可得小心,听说封禅台的台阶都是用活人骨铺的……”话没说完就被李青打断:“周大叔,那是戏文里的说法,别吓唬小石头。”
众人走出文昌庙时,村民们都来送行,张老汉塞给李青一袋炒花生,王寡妇给苏荣装了几个刚蒸的窝头,教书先生则把那卷从赤炎魔铜炉里救出来的《毛诗》残页递给郑玄:“先生说过,好书得跟着懂它的人走。”
李青回头望了眼石洼村,炊烟已经升起,老槐树上的绳索被村民们解了下来,有人在树下摆了张桌子,正给孩子们讲刚才的经历,引得阵阵惊呼。文脉碑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个沉默的守护者。
他突然明白,所谓清明,从来不是没有邪祟,而是邪祟被驱散后,人们依旧能拾起生活的勇气,该晒谷的晒谷,该做鞋的做鞋,该读书的读书。
山路蜿蜒向上,封禅台的红光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祭天的鼓声,沉闷而诡异。李青摸了摸怀里的三卷血书,它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烫。
阴无常虽然逃窜,但他留下的疑点却越来越多——云鹤为什么背叛?百鬼幡的本体藏在哪里?封禅台的祭坛究竟在祭什么?还有素心师姐的魂魄,真的在文脉碑里吗?
悬念像山路上的迷雾,看似散去,实则藏在更深的地方,等着他们一步步揭开。而李青知道,只要后背的白梅胎记还在发烫,只要身边的人还在,他就敢一直走下去。
毕竟,正道从来不怕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