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法会的请柬，是以“青云门太上长老韩非”的名义发出的。
但收件人列表，让负责抄写请柬的青云弟子们手抖了三天——从正道魁首焚香谷、天音寺，到魔教巨擘鬼王宗、万毒门、合欢派，再到南疆巫族、东海散修联盟、北原冰宫……几乎囊括了修仙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势力。
更离谱的是，请柬末尾还有一行小字：“欢迎携带灵宠与会，会场提供专业寄养、美容、临时就业指导服务——青云山灵兽事务管理局宣。”
田不易拿着最终版请柬样本，手也在抖：“这……这真的合适吗？请魔教也就罢了，还给他们的妖兽提供就业指导？”
韩非正在调试一块巨大的“法则投影石”——这是他为了法会特意炼制的法器，可以实时展示各种法律条文和统计数据——闻言头也不抬：“师叔，法治社会，众生平等。魔教的妖兽也是妖兽，也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
“那万毒门要是带一群毒蜘蛛来呢？”
“那就让它们去后山参与‘毒液采集规范化试点’，按质计价，依法纳税。”韩非拍了拍投影石，满意地看着上面浮现出清晰的图像，“对了，我让曾书书在会场外设了个‘灵兽安检处’，所有携带灵宠入场的，必须先通过‘文明行为测试’。测试不过关的，统一送进‘灵兽礼仪速成班’，培训合格后再入场。”
田不易捂着脸走了。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思考“毒蜘蛛的毒液该按毫升计税还是按毒性等级计税”这种问题。
法会之日，终于到来。
青云山从未如此“热闹”过。
清晨，第一拨抵达的是东海散修联盟。三十几个修士驾着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器，领头的是个白须老者，刚落地就拉住迎宾弟子问：“听说你们这儿有‘疾风狼快递’？我有个加急包裹要送回流波山……”
第二拨是北原冰宫，清一色的白衣女修，气质冷冽。但她们带来的三只“冰晶雪狐”一下飞舟，就被五彩雉鸡美容院的工作人员围住了：“这位狐仙姐姐，做个冰系特效美甲吗？免费试用哦！”
第三拨……是鬼王宗。
万人往带着女儿碧瑶、以及十余名精锐弟子，乘着一艘黑色骨舟破云而来。落地时，全场短暂安静了一瞬——正魔对立千年，这还是第一次有魔教宗主级人物，光明正大踏上青云山地界。
碧瑶眼尖，一下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韩非。她眼睛一亮，小跑过来：“韩非！你真的请我们来啦？”
韩非笑着点头：“鬼王宗也是修仙界一员，自然该来。”
万人往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广场上那些正在给灵兽做登记的青云弟子，又看向远处玉清殿前已经搭建好的法会高台，眼神深邃：“韩小友，你这‘天下法会’，阵仗不小。”
“鬼王前辈既然来了，不妨看看晚辈要立的，究竟是什么法。”韩非做了个请的手势。
万人往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弟子走向指定席位。
接下来，焚香谷、天音寺、合欢派、万毒门……各方势力陆续抵达。每个宗门看到会场布置时，表情都精彩纷呈——
高台两侧，竖着两排巨大的展示板。左边写着《修仙界常见纠纷调解流程图》，图文并茂；右边是《灵兽创业税收优惠政策一览表》，还贴心地配了算例。
台前空地上，划出了十几个“演示区”，挂着牌子：“御剑交通法规实景演练场”、“丹药品控标准化操作台”、“阵法版权保护案例展”……
最离谱的是，会场边缘居然真的有个“灵兽临时就业市场”，几十头被点化的妖兽正在摆摊：有会喷火烤串的，有会按摩的，有会快速整理文件的（虽然文件经常被口水沾湿），还有两只穿山甲挂着“专业打洞，承接隧道工程”的牌子。
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到场时，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他身后跟着的上官策低声提醒：“谷主，注意风度……”
“风度？”云易岚咬牙切齿，“青云门这是把修仙大会开成庙会了！”
但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天音寺的普泓上人，正蹲在一只“智慧龟”的摊子前，认真咨询：“这位龟施主，你说你能帮人梳理功法瓶颈……老衲有一式‘大悲咒’总是卡在第三重变化……”
那乌龟慢悠悠抬头（真的很慢），龟壳上浮现出一行金色文字：“请提供具体灵力运转轨迹，并缴纳咨询费：一块中品灵石或等价灵果。”
普泓上人真的掏出了一颗菩提子。
云易岚：“……”
辰时三刻，法会正式开始。
道玄真人作为东道主，简单致辞后，便将主位让给了韩非。
韩非走上高台，青衫依旧，但周身自然流转的太清境法则韵律，让台下所有修士——无论正魔——都感到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压迫感。
“诸位道友，”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今日请诸位来，只为一事：立规矩。”
台下寂静。
“修仙界混乱千年，正魔厮杀，资源争夺，恩怨循环。诸位扪心自问：这千年间，你们门下弟子，有多少是死于求道途中，又有多少……是死于无谓的争斗？”
他抬手，法则投影石亮起。
画面中，浮现出数百个案例：小宗门因一处灵脉被大宗门灭门、散修因一本功法被追杀至死、正道弟子与魔教弟子因一句口角同归于尽……每一个案例，都有时间、地点、伤亡数字。
有些案例，台下就坐着当事人。
焚香谷阵营里，一个长老脸色铁青——画面中正播放着八十年前焚香谷与南疆巫族冲突的场景。
万毒门那边，毒神（虽然只是个分身前来）眯起了眼——画面里有他们用凡人试毒的记录。
“这些，不是要翻旧账。”韩非挥手，画面消失，“而是要问：这样的混乱，还要持续多久？一千年？三千年？直到修仙界自我毁灭？”
他看向台下，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
“今日我提议，立《修仙界基本法度》。此法之下，无论正魔，无论大小宗门，无论散修世家，皆受约束，亦皆受保护。”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约束的是：不得无故杀戮，不得强夺资源，不得以势压人。”
“保护的是：修行权利，合法财产，公平竞争的机会。”
台下开始骚动。
云易岚第一个站起来：“韩长老！正魔不两立，此乃天数！你让正魔同受一法，岂非混淆是非？！”
韩非看向他：“云谷主，请问：焚香谷弟子下山游历，若被魔教之人无故截杀，你可希望有法可依，追凶问责？”
云易岚一愣。
“反之，”韩非又看向鬼王宗方向，“鬼王宗弟子若在荒山发现一处无主灵矿，却被正道宗门强行霸占，你们可希望有法可依，讨回公道？”
万人往若有所思。
“法度，不论正魔，只论对错。”韩非抬手，空中浮现出金色文字，正是《基本法度》草案的第一条：“修行者之生命、尊严、合法财产受法度保护，任何组织与个人不得侵犯。”
“第二条：修行资源之争端，应优先通过协商、仲裁解决。禁止未经仲裁之私斗，违者依法惩处。”
“第三条：设立‘修仙界仲裁殿’，由各派推举代表组成，独立判案。仲裁结果，各方必须遵守。”
一条条草案列出，台下议论声越来越大。
有散修激动——他们终于有可能不被大宗门随意欺凌了。
有小宗门代表担忧——仲裁殿会不会被大门派把持？
有魔教长老冷笑——这法度明显偏向秩序，对他们这种习惯“自由”的魔道不利。
韩非等议论稍歇，再次开口：
“我知道诸位顾虑。所以，在正式表决前，我先做两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展示此法度的可行性。”
说完，他指向“演示区”。
早已准备多时的青云弟子和……灵兽们，开始表演。
御剑交通法规演示区：两名弟子模拟“御剑追尾事故”，立刻有“灵兽交警”（一只穿着自制制服的三眼灵猴）上前，掏出小本本记录，然后指向旁边的“事故快速处理流程图”。
丹药品控演示区：一只嗅觉超群的“鉴药犬”正在快速分辨一堆丹药中的次品，把不合格的挑出来，旁边贴着《丹药生产标准化手册》。
最精彩的是“纠纷调解演示区”：一只穿着法官袍（不知道谁给它做的）的智慧龟，正在调解两只妖兽的“领地争端”。它慢悠悠地听了双方陈述（听了一刻钟，因为语速太慢），最后龟壳上浮现判决：“依据《灵兽领地共享管理办法》第三条，你们可以轮流使用该灵泉，一三五归你，二四六归它，周日休息，让泉眼恢复灵力。”
那两只妖兽……居然真的接受了，还握了握爪子（虽然一个爪子是蹄子，一个是爪子）。
台下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韩非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给出诸位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抬手，高台中央，浮现出三卷天书的虚影——当然，是经过处理的版本，只展示总纲理念，不涉及具体功法。
但即便如此，那“万法归一”的道韵，依然让全场所有修士心神震动！
“此为天书总纲奥义。”韩非声音平静，“若法度成立，我将公开部分内容——足以让所有修行者的前路，清晰三成。”
“嘶——”
倒吸冷气的声音，响成一片。
天书！那是传说中直指大道的至宝！青云门竟然愿意公开？！
云易岚眼睛都红了：“韩长老，此言当真？！”
“法度之下，众生平等。”韩非点头，“公开的天书奥义，所有遵守法度的宗门，皆可参悟。但——若有违反法度者，将被剥夺参悟资格，并依法惩处。”
这是胡萝卜加大棒。
巨大的胡萝卜（天书），和结实的大棒（仲裁惩处）。
台下，正魔各派代表开始交头接耳，气氛从质疑转向了……激烈的利益计算。
韩非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最后说道：“法度草案，将在接下来三日供诸位讨论、修改。三日后，若有七成以上与会宗门同意，便正式签署《青云盟约》，成立仲裁殿，颁布试行法度。”
“现在，”他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可以移步讨论区。每个讨论区都配有‘法则记录员’（由智慧龟担任），会如实记录各位的修改意见。”
“另外，会场提供免费茶点。餐饮服务由‘灵兽膳堂’提供，今日特色菜是：炭烤灵鱼（三眼火牛监制）、冰镇仙果羹（冰晶雪狐制冷）、以及‘吃了不会醉但会心情好’的百花酿。”
“祝各位讨论愉快。”
说完，他转身下台。
留下全场修士面面相觑。
半晌，曾书书蹦出来，举着个小喇叭：“各位前辈这边请！讨论区在左边！茶点区在右边！需要灵兽按摩缓解压力的请直走！另外提醒一下，损坏会场设施要照价赔偿，价格表在入口处——”
万人往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他对身边的碧瑶低声说：“这小子……是真的想把整个修仙界，管起来啊。”
碧瑶眨眨眼：“爹，你觉得能成吗？”
“成不成另说，”万人往看向那些已经开始激烈争论的正魔代表，“但这会场……倒真是千年未有的热闹。”
远处，韩非接过一只传讯纸鹤。
纸鹤里是田不易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韩非，刚刚有只‘钢鬃野猪’来找我，说它想成立‘灵兽建筑工会’，要求给所有参与建设的灵兽上‘工伤险’……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韩非轻笑，回了一句：
“法治社会，劳动者权益必须保障。”
“对了师叔，今晚的会场清洁工作，我外包给了‘灰尘精灵’（一种被点化的微灵体），它们要求按面积计费，记得结账。”
纸鹤飞走。
韩非望向热闹的会场，眼神深邃。
盟约之始，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不过至少现在，大家已经开始……心平气和地吵架了。
这已经是，历史性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