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积雪在黎明前泛着青白色,嬴轩裹着玄色大氅立在檐下,看着老兵们扛着卷了边的兵书、磨得发亮的扎营图鱼贯而入。
张铁柱怀里还揣着那个刻了名字的泥团,指腹反复摩挲着张铁柱三个字,像在确认什么宝贝。
公子。秦风捧着铜炉凑上来,热气裹着松木香钻进大氅,昨夜您只歇了两个时辰,要不先喝碗参汤?
嬴轩摇头,目光扫过队列里挺直的脊梁。
赵铁山正把马骨鞭递给排头的新兵,瘦老兵踮着脚在沙地上画风向图,张铁柱则揪着个小卒的衣领,用缺了颗门牙的嘴唠叨:灶口不能朝西北,西北风卷着灰能呛死半营人!他说得太急,唾沫星子溅在新兵脸上,对方却红着眼眶直点头。
他们像换了个人。嬴轩低声道。
秦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赵铁山的刀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粉——那是旧伤遇热才会有的颜色,昨日还蹲在灶前喝冷粥的老卒,今日倒比玄甲军更精神。
因为他们终于觉得,自己还是大秦的兵。嬴轩指尖抵着眉心,系统面板在眼前忽明忽暗,系统任务里重塑军魂的进度条,昨夜涨了三成。他望着老兵们指手画脚的身影,喉间泛起热意,等这批新兵练出来,加上矿盐改革带来的银钱...大秦的腰杆,该硬起来了。
公子!远处传来马蹄声,沈万三的马车碾过雪堆停在演武场边,车帘一掀,他捧着个锦盒冲过来,您看!
锦盒掀开的刹那,嬴轩瞳孔微缩。
雪色映着盒中盐块,竟比寻常粗盐白了三分,颗粒均匀得像撒了层霜。按您说的晒卤法提纯,十斤粗盐能出七斤细盐!沈万三激动得手直抖,小人试过了,煮菜时只需小半勺,比从前两大把还鲜!
嬴轩压下翻涌的喜悦,指尖划过盐块,即刻装车运入咸阳。
告诉押运的人,要走主街。
主街?沈万三一愣,随即眼睛发亮,公子是要让百姓看看...大秦的盐能白成这样?
不仅是百姓。嬴轩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还有该看的人。
辰时三刻,咸阳主街。
沈万三的车队裹着盐香碾过青石板,十二辆马车首尾相连,每辆车都插着字旗。
锦衣卫统领骑在马上,腰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是嬴轩特意向始皇请的护盐队,名义上防盐盗,实则...
瞧这盐!卖炊饼的老汉踮着脚往车里看,比我家过年供灶王爷的还白!
听说是六公子弄的新法儿。卖糖葫芦的妇人扯了扯他袖子,前儿个张屠户说,他儿子在新兵营当差,说六公子让老兵教战术,还弄了什么沙盘推演,比蒙恬将军当年的法子还灵!
人群的议论声飘进天香阁二楼雅间。
嬴政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窗棂。
楼下车队经过时,盐块反射的光刺痛了他的眼——自他病后,大秦盐税锐减三成,胡亥说盐矿遭了灾,李斯说运道被雪封,可眼前这白生生的盐,哪像遭了灾的模样?
王贲。他侧头看向身旁灰衣老者——正是他微服时的,你说这盐...当真是六郎弄的?
王贲放下酒碗,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波:老臣昨日去新兵营转了转。他指节抵着眉心,像在回忆,那些老兵油子,从前见了末将只敢缩脖子,如今站得比玄甲军还直,嘴里蹦的全是、、防投毒。
末将问他们是谁教的,一个个拍着胸脯说六公子说了,老兵的骨头比兵书金贵
嬴政的指腹摩挲着酒坛上醉仙酿三个字。
这是他微服的由头——王贲说新得一坛二十年陈酿,非拉他来尝。
可此刻酒香混着楼下的盐香,倒让他喉间发苦。
他想起昨日在章台宫,胡亥哭哭啼啼说六弟野心太大,李斯捻着胡子说新军不合祖制,可眼前这车队、这新兵、这白盐...哪一样像野心?
分明是...
父亲。王离的声音突然从楼梯口传来。
嬴政手一抖,酒碗险些落地——他微服时用的是王贲远房表弟的身份,王离不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王离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掀帘进来时身上还沾着雪:姑父,皇家学院的帖子发下去了,可招女先生这事...他扫了眼嬴政,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王贲拍了拍他的肩。
那些老儒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连书都不肯送。王离攥着腰间玉牌,可六公子说,纺织、医理、算学,女子比男子更精。
前日有个绣娘来应考,当场绣了幅《百鸟朝凤》,连张太医都夸针脚比他把脉还细!
嬴政的目光突然定在王离腰间。
那玉牌是嬴轩新制的学院令,青白玉底刻着有教无类四个篆字——这是他当年在书房说过的话,没想到被儿子记了二十年。
他突然站起身,酒坛地磕在桌上,去你姑父府上,尝尝这醉仙酿。
王贲的府门在暮色中打开时,雪下得更密了。
王离先进去传话,不多时,两个小娃娃从门里冲出来,一个抱着王贲的腿喊,一个拽着嬴政的衣角叫——这是王贲的小孙女和外孙。
阿爷今日带谁回来啦?小丫头仰着脸,发辫上的红绳被雪水浸得发亮。
嬴政刚要弯腰,眼角余光突然扫过墙角。
雪地上有串浅浅的脚印,从院墙上斜斜延伸出去,最后一个脚印里还嵌着半片碎瓷——是胡亥身边那个宦官常戴的瓷珠!
阿爷?小丫头拽了拽他的袖子。
嬴政低头,见小丫头正举着块糖人往他手里塞,糖人在雪地里冻得硬邦邦的,糖尖上沾着点盐粒,在暮色里闪着微光。
好,好。他声音发哑,把糖人接过来。
墙角的雪被风卷起,那串脚印渐渐模糊,像从未存在过。
晚饭后,嬴轩在书房批着新军的训练日程。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竹简上的、、几个字忽闪忽闪。
公子。外间传来秦风的声音,沈万三求见,说有急事。
嬴轩放下笔,指腹蹭掉竹简上的墨渍。
窗外的雪还在下,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忽然想起今日在演武场,张铁柱刻深名字时说的话:公子,咱这些老兵的命,往后就跟这泥团似的,您往哪刻,咱就往哪长。
门帘被掀起时,沈万三的锦盒在烛光里闪了闪,盒盖缝隙里漏出的盐粒,正泛着和老兵眼里一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