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漫过咸阳城的飞檐时,吕府朱漆大门前的灯笼已次第亮起。
嬴轩的乌骓马在青石阶前刹住,马蹄叩地的脆响惊得门廊下打盹的黄狗窜进角落。
公子,到了。朱雀翻身下马,伸手去接嬴轩的缰绳。
少年公子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墨玉令牌的幽光——那是玄衣卫的标记,寻常人见了早该退避三舍,偏生吕府门前两个门仆斜倚着门柱,连眼皮都没抬。
哪来的生面孔?左边门仆搓着冻红的手,竹节似的手指往旁一伸,乔迁宴讲究彩头,贺礼呢?右边门仆跟着嗤笑:莫不是来混酒喝的?
吕家可没这规矩。
白虎的虎目瞬间瞪圆,腰间剑柄被攥得指节发白。
这玄衣卫里出了名的暴脾气刚要跨步,却被嬴轩抬手拦住。
少年公子垂眸望着门仆沾了泥点的皂靴,唇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他早料到会有此劫。
吕公新迁咸阳,急于结交权贵,门房自然要替主家筛一筛来客成色。
劳烦通传,就说嬴氏子求见萧主吏。嬴轩声线清润,袖中却已摸出块金锞子,这百金权当贺礼,不够的话......他顿了顿,指尖在墨玉令牌上轻轻一叩,再加一倍。
门仆的眼睛霎时瞪得溜圆。
百金足够寻常人家过活三年,更别说这金锞子在暮色里泛着暖光,连铜臭都沾了贵气。
左边门仆喉结动了动,刚要伸手,右边门仆突然扯了扯他衣角,压低声音:那令牌......像玄衣卫的。
玄衣卫又怎样?左边门仆咽了口唾沫,到底没敢接金锞子,吕公交代过,今日只迎有帖的客。
您要见萧主吏......他斜眼瞥向门内影影绰绰的灯火,萧主吏在后院茶厅,可没小的们的胆子放您进去。
无妨。嬴轩将金锞子抛给朱雀,转身往门内走。
门仆慌忙伸手拦,却见玄衣卫的白虎往前一跨,铁塔似的身影遮住半片天。
门仆的手悬在半空抖了抖,终是没敢落下去——玄衣卫的人,便是在咸阳城跺跺脚,也能震得权贵家的瓦当往下掉。
公子且慢!右边门仆突然赔起笑脸,小的这就去通报!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夹杂着粗豪的笑声:吕公乔迁之喜,刘某贺万钱!
嬴轩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青布襕衫的中年男子甩着缰绳,身后跟着个穿葛衣的清瘦书生。
那男子相貌普通,偏生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挂着笑,像是把整个吕府的灯火都揉进了眉梢。
门仆的脸瞬间笑成朵菊花,连滚带爬去开中门:刘亭长!
您可算到了!
吕公等您好久了!
万钱?白虎在旁嘀咕,这泗水亭长倒会造势。嬴轩没说话,目光落在那清瘦书生身上——宽额方脸,眉峰如剑,正是他寻了半年的萧何。
吕府中门大开,红灯笼映得满院生辉。
嬴轩跟着人流往里走,耳边是宾客们的私语:刘季这是发了横财?万钱贺礼,吕公怕要把女儿许他。 他不动声色扫过厅中,见萧何被让到上首,刘邦大马金刀坐在旁边,正端着酒盏和吕公碰杯。
公子,那刘邦......朱雀凑过来,听说他在沛县常赊酒吃,哪来的万钱?
借来的。嬴轩望着刘邦腕间磨得起毛的布带,他要的不是钱,是吕公的眼。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令牌——玄衣卫的密报里说,刘邦最善造势,今日这出戏,倒和他要做的事不谋而合。
厅中酒气渐浓,嬴轩寻了个角落坐下。
他望着萧何夹菜时先拨半碟到刘邦碗里,又听刘邦大笑着说:萧兄这手算盘,将来定能管天下粮! 心里忽然有了计较——萧何重情,要收他的心,得先让他信自己重情。
公子。白虎突然压低声音,屋檐上有人。
嬴轩抬眼,正见东南角飞檐下,一道黑影闪过。
那影子极轻,像是夜风吹动的帷幔,可他分明看见,有寒光在瓦当间一闪——是淬了毒的袖箭。
盯紧萧何。嬴轩将酒盏重重一放,瓷片飞溅的声响惊得满座回头。
他望着刘邦正替萧何挡开劝酒的客人,嘴角勾起抹冷意——有人不想让萧何活着入咸阳,而他要让那些人知道,玄衣卫护的人,连片衣角都碰不得。
厅外更漏响过三更,嬴轩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轻响。
他望着萧何被刘邦扶着去后园醒酒,又瞥见屋檐下那抹黑影跟着挪动,忽然端起酒坛灌了口。
辛辣的酒液烧着喉咙,他却笑了——这吕府的夜,才刚刚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