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亦安离开后，栖梧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余窗外渐起的鸟鸣和殿内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凤清亦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他感觉自己的脸颊依旧滚烫，心跳也未能完全平复。兄长离去前那句“玄儿昨夜说的话，可还作数？”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锁骨上那个清晰的齿印。微刺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颤，昨夜那混合着酒气、泪水和某种绝望狂热的画面再次浮现——兄长湿润的墨眸，小心翼翼的吻，以及留下印记时那近乎偏执的专注……
“爱”……
他确实说了。在那个被情绪和氛围裹挟的瞬间，在那个带着泪水的吻之后，他无法否认，那个字是出自他本心。可这“爱”，究竟是何种爱？是自幼被兄长“教导”出的、习惯了独占与亲昵的依赖，还是……另一种更为惊世骇俗的情感？
凤清亦心烦意乱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稍稍驱散了他脸上的热意。他望着窗外曼珠玄华宗门内渐次苏醒的景象，弟子们晨练的身影，远处缭绕的云雾，这一切原本熟悉无比的世界，此刻却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有些不真实。兄长那个“私奔”的疯狂计划，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离开这里？抛弃一切？仅仅是想想，都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极隐秘的、被这疯狂所诱惑的战栗。
“副宗主，”殿外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洗漱之物已备好，宗主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
凤清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袍，尤其将领口拉高了些，试图遮住那个刺眼的印记，然后才沉声应道：“知道了。”
当他走到偏厅时，凤亦安已经坐在桌旁。他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暗红鎏金宗主袍服，墨发以玉冠束起，脸上看不出丝毫宿醉的疲惫，反而神采奕奕，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在晨光下流转着动人的光彩，见到他进来，唇角立刻扬起一抹温柔而亲昵的笑意。
“玄儿，来了。”凤亦安的声音清朗悦耳，仿佛昨夜那个醉酒脆弱、语出惊人的人不是他一般。他自然地起身，拉着凤清亦的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动作熟稔无比。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灵食早点和一壶散发着清雅香气的灵茶。凤亦安亲自执壶，为凤清亦斟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试图拉高的领口，眸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昨夜哥哥喝多了，没吓到玄儿吧？”凤亦安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用筷子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放到凤清亦面前的碟子里，“这是厨房新研制的，用的南海灵藻，尝尝看。”
凤清亦垂下眼睫，接过茶杯，指尖微凉。“没有。”他低声回答，声音平静，却不敢与兄长对视。兄长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不知所措。这就像一场无声的博弈，兄长已经落子，而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没有就好。”凤亦安低笑一声，自己也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弟弟身上。“玄儿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可是昨夜没睡安稳？”他语气关切，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凤清亦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尚可。”他简短地回答，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着那块水晶糕。兄长每一句看似寻常的关怀，此刻听在他耳中，都仿佛带着别样的深意，让他坐立难安。
用膳期间，凤亦安绝口不再提昨夜之事，只是如同往常一样，与凤清亦聊着宗门内的一些琐事，偶尔说起几件趣闻，语气轻松惬意。他表现得如此正常，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告白与纠缠只是一场幻梦。然而，他时不时落在凤清亦身上的、那带着灼热温度与深沉占有欲的目光，以及席间偶尔“无意”碰到凤清亦手背的指尖，都在清晰地提醒着凤清亦——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种“正常”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凤清亦无法主动提起，无法质问，也无法逃避，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兄长编织的这张温柔而密不透风的网。
早膳后，有长老前来禀事。凤亦安处理宗务时，恢复了平日那个精明果决、威仪十足的宗主模样，与在凤清亦面前判若两人。然而，即使在听取汇报、下达指令的间隙，他的目光也总会寻隙落在安静坐在一旁翻阅卷宗的凤清亦身上，那目光中的温度，始终未曾消减。
凤清亦努力集中精神处理手头的事务，却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视线缠绕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锁骨那个印记所在的位置，仿佛一直在隐隐发热。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种感觉，专注于卷宗上的文字，但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期间，一位负责宗门内务的女长老在汇报时，目光不经意间多次飘向风姿卓绝的宗主，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仰慕。凤亦安面上带着惯常的、风流倜傥的浅笑，应对得体，却在女长老退下后，状似无意地对凤清亦叹道：“这位刘长老，能力尚可，就是心思似乎多了些。” 他转头看向凤清亦，墨眸中带着一丝戏谑和清晰的独占欲，“还是我们玄儿好，心思纯净，眼里只有哥哥和宗门事务，对不对？”
凤清亦指尖一顿，没有抬头，耳根却微微泛红。兄长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整个上午，就在这种微妙而窒息的氛围中度过。凤亦安始终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他不再急切地逼问，而是用这种无处不在的、细腻入微的“日常”亲密和暗示，一点点地侵蚀着凤清亦的心防，让他无处可逃。
临近午时，殿内暂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凤亦安放下手中的玉简，走到凤清亦的书案前，俯身，手臂撑在案上，将弟弟圈在自己与书案之间。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在凤清亦的耳畔，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玄儿……”
凤清亦身体一僵，不得不抬起头，对上兄长近在咫尺的、含笑的眸子。
“哥哥下午要去一趟炼器堂，查看新一批法器的进度。”凤亦安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凤清亦正在翻阅的那卷关于东境矿脉的卷宗，“这东境的事务，玄儿多费心。” 他的指尖似是不经意地滑过卷宗边缘，几乎要碰到凤清亦的手。
“……是。”凤清亦应道，试图向后靠，却被书案挡住。
凤亦安低笑，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凑近了些，目光落在凤清亦试图拉高的领口处，意有所指地低语：“这印记……还疼吗？”
凤清亦脸颊爆红，猛地别开脸。
凤亦安见好就收，直起身，恢复了正常的距离，语气轻松：“哥哥晚些回来。玄儿若累了，便去歇息，别太辛苦。”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凤清亦一眼，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栖梧殿。
直到兄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凤清亦才仿佛脱力般，微微松了口气。他抬手抚上额头，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兄长就像最高明的猎人，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他这只被盯上的猎物，似乎连挣扎的余地都微乎其微。
他走到内殿的琉璃镜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拉下了衣领。镜中，那个泛着暗红的齿印清晰地烙印在锁骨的肌肤上，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誓言，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个印记，心中五味杂陈。
抗拒吗？是的。恐惧吗？亦然。但除此之外，是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悸动与认命？
他想起兄长从小到大的“教导”，那些越界的亲吻，那些独占的宣言，那些无微不至的、将他与世界隔开的“宠爱”……他的人生，几乎每一步都烙印着兄长的痕迹。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逃离的可能。
凤清亦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挣扎。兄长的爱，炽热、疯狂、不容于世，却也……深沉得令人窒息。他这条早已被兄长精心养护在专属池塘里的鱼，真的还能游向别处吗？
答案，似乎早已写在了那个晨光下的烙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