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
子珩几乎是滚进那个洞口的。身体在触碰到洞内相对干燥的地面时，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他瘫在那里，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的份儿，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断骨处钻心地疼。
外面微弱的天光被茂密的藤蔓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洞口附近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洞内空间不大，弥漫着一股尘土和岩石风化特有的阴冷气味。他强撑着抬起眼皮，灵觉如同受惊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四周。
没有活物，没有陷阱，只有那股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的空间波动，从洞穴深处某个角落散发出来，源头似乎是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岩壁。那感觉，就像有人曾在这里短暂地撕开过一道口子，然后又勉强缝合，留下了难以察觉的“疤痕”。
暂时安全。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剧痛。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摸索着掏出最后小半瓶水，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清凉的液体划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虚幻的慰藉。
“妈的……总算……暂时甩开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得自己都陌生。脑子里乱糟糟的，帝辛的咆哮，鬼谷子的棋局，黑云观修士冰冷的眼神，还有长平那遥不可及的坐标……各种画面和信息碎片搅成一团。
他需要休息，更需要食物。肚子饿得已经开始阵阵绞痛，胃袋像是要自己消化自己。龙气那点微弱的滋养，根本顶不住肉身的巨大消耗。
“得搞点吃的……” 他昏昏沉沉地想，“这鬼地方……上哪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他被洞外隐约传来的一些异响惊醒。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是……人声？还有某种能量轻微扰动的迹象？
子珩瞬间警醒，忍着剧痛屏住呼吸，将灵觉聚焦向洞口方向。
声音和能量波动并非直接冲着他来的，似乎源自更下方，靠近山谷底部的位置。那里……难道有聚集点？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黑云观的人在大范围搜索，理论上会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那反过来，人员复杂、流动性大的地方，是不是反而有一线浑水摸鱼的机会？
他想起过去做田野调查时，在一些偏远地区听闻过的、游离于正常社会规则之外的“灰色地带”。那里龙蛇混杂，消息灵通，但也危险重重。
“借势……” 鬼谷子的话语再次浮现。
或许……可以冒险一探？总比在这里活活饿死、或者等着被搜出来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伪装，将青铜戈在怀里藏得更严实些，深吸一口气，拨开洞口的藤蔓，如同幽灵般滑了出去，借着地形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声音和能量波动的来源摸去。
山谷底部比他想象的更崎岖隐蔽。七拐八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不，并非地理上的开阔，而是一种景象的突变。
一片看似废弃的矿坑入口处，原本应该被乱石封堵的地方，此刻却隐隐有流光转动，形成一个扭曲的、不稳定的能量入口。入口附近，或明或暗地聚集着几十号人。穿着打扮千奇百怪，有穿着粗布麻衣像山民猎户的，有套着不合时宜的复古长袍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现代冲锋衣、却气息阴冷的家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警惕而又带着贪婪的气息。低声的交谈，物品交换的窸窣声，还有能量在特殊容器中流动的微弱嗡鸣，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的地下画卷。
这里果然是一处地下黑市！而且，似乎还是个涉及超凡领域的黑市！
子珩的心脏砰砰直跳，既有发现潜在资源的兴奋，更有深入虎穴的紧张。他压低帽檐，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混在人群边缘，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仔细观察着。
交易的东西五花八门：散发着微弱灵光的草药、刻画着符文的骨片、锈迹斑斑却隐有能量波动的古旧兵器、甚至还有一些被封在玉盒里、看不清具体形态的活物或材料。
他看得眼花缭乱，同时也暗自心惊。这里的人，大多气息不弱，甚至有几个让他灵觉隐隐刺痛，显然不是善茬。他这点微末道行，在这里简直就像羊入狼群。
必须尽快搞到必需品，然后立刻离开！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寻找着食物、清水和可能用得上的基础伤药。然而，他很快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他身无长物。除了几张大面额的现金（在这种地方未必通用），就只有怀里那柄绝对不能见光的青铜戈。
难道要空手而回？
就在他内心焦灼，盘算着是否要用现金冒险一试，或者干脆放弃、另寻他路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骚动中心是一个胖子。
那胖子穿着一身皱巴巴、料子却不错的丝绸长衫，圆脸上堆着看似憨厚的笑容，眼睛却眯成两条缝，精光四射。他面前摆着个小摊，放着几块颜色黯淡的矿石和一些瓶瓶罐罐。此时，他正被三个面色不善、穿着统一黑色劲装的大汉围住。
“死胖子！敢拿假货糊弄我们青狼帮？！” 为首一名脸上带疤的汉子恶狠狠地低吼，一把抓起摊位上的一块“矿石”，手上用力，那矿石竟噗嗤一声，被他捏碎成一滩灰色的粉末，里面夹杂着几块劣质的荧光石碎屑。
“哎哟喂！这位大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胖子顿时叫起屈来，脸上表情夸张，捶胸顿足，“天地良心！这‘蕴灵矿’是小人祖传的宝贝，怎么会是假的呢？定是……定是大哥您手劲太大，把它……把它给盘包浆了！对，盘包浆了！”
他这话说得滑稽，周围有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窃笑。那青狼帮的汉子脸色更黑，眼中凶光毕露：“放你娘的屁！还敢狡辩！今天不拿出真货或者赔钱，老子废了你！”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子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想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冲突。这胖子看起来油滑，多半不冤枉。
然而，就在他准备悄然退入人群阴影时，那胖子的目光却像是无意间扫了过来，正好对上了他警惕的视线。
下一秒，让子珩头皮发炸的事情发生了。
那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指向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
“道友！道友你可算来了！你快给评评理！你告诉他们，咱们这批货，可是正儿八经从‘那个地方’弄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三名青狼帮大汉凶狠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子珩身上！
子珩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妈的！这死胖子！祸水东引？！
他根本不认识这胖子！这纯属无妄之灾！
“哦？” 刀疤脸汉子松开胖子，狞笑着转向子珩，上下打量着他这身狼狈不堪、气息微弱的模样，“小子，你是他同伙？”
子珩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否认？这胖子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承认？那就彻底被拖下水了！
他强压下扭头就跑的冲动，知道那样只会死得更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带着一丝被无故牵连的愠怒：“我不认识他。”
“嘿！道友！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胖子立刻大叫起来，演技浮夸，“昨晚咱们还一起喝酒来着！你说你这人皇……哦不，是你说你这‘仁黄商会’的少东家，最是公道！快跟他们说说，咱们那‘殷商古矿’出的货，能是假的吗？”
“人皇”二字出口的瞬间，子珩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这胖子……他知道了什么？！是瞎蒙的，还是……
他猛地看向胖子，却见对方眯成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极隐晦的狡黠和意味深长。
刀疤脸汉子显然没听清或者没在意胖子那含糊的改口，但“仁黄商会少东家”这个名头似乎让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衡量眼前这个看起来像逃难乞丐的家伙，是否真有什么背景。
就在这气氛微妙僵持的刹那——
“在那里！”
“别让他跑了！”
黑市入口处，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喝！紧接着，几道子珩无比熟悉的、属于黑云观修士的阴冷气息，如同附骨之疽般，迅速逼近！
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而且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子珩脸色瞬间煞白。前有黑市地头蛇找茬，后有仙道追兵索命！这简直是绝境中的绝境！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 他心中暗骂，几乎要绝望。
然而，就在黑云观修士的身影出现在入口，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人群，即将锁定他的前一秒——
“哎呀！不好！是仇家找上门了！” 那胖子钱多多却像是比他还要惊慌，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哭腔，“少东家！快！跟我从这边走！我知道有条密道！”
说着，他一把抓起摊位上某个不起眼的罐子，另一只手竟不由分说，极其灵活地拽住了子珩的胳膊！
子珩下意识想挣脱，但那胖子的手劲出奇地大，而且时机抓得极准，正好是黑云观修士目光扫过、尚未完全锁定，而青狼帮几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注意力的空档！
“拦住他们！” 黑云观修士中有人厉喝。
“别让那胖子和那小子跑了！” 青狼帮的刀疤脸也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
场面瞬间大乱！
钱多多却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拉着子珩，在混乱的人群和货摊间左冲右突。他看似慌不择路，肥胖的身体却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抓向他的手，偶尔还“不小心”撞翻几个摊位，引发更多的咒骂和混乱，完美地阻碍了身后的追兵。
子珩被他拽着，只能拼命跟上，胸口伤处痛得他几乎晕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心中惊疑不定，这胖子……绝对不是普通人！这身手，这机变……
“这边！快！” 钱多多低吼一声，拉着子珩猛地拐进矿坑深处一条极其狭窄、黑暗的岔道。
身后追兵的呼喝和混乱声被迅速甩开。岔道内漆黑一片，只有钱多多手中那个不起眼的罐子，散发出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清光，勉强照亮前方不过几步的路。
两人在黑暗中拼命奔跑，粗重的喘息声在逼仄的通道内回荡。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彻底消失，钱多多才猛地停下，松开子珩，自己靠着湿滑的岩壁，像一摊烂泥般滑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
“哎……哎哟……累……累死胖爷我了……”
子珩也几乎虚脱，扶着岩壁，弯着腰，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他警惕地盯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胖影，手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怀里的青铜戈。
“你……到底是谁？” 他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和敌意。
钱多多喘匀了气，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油光，那双眯缝眼在罐子微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我？”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市侩又带着点神秘的笑容，“行走江湖，混口饭吃。你可以叫我钱多多。”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悠悠地站起来，凑近两步，目光在子珩身上扫了一圈，尤其是在他下意识护住的胸口位置停留了一瞬，语气变得有些玩味：
“看你这面相嘛……啧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隐有紫气……是干大事的料。”
他顿了顿，嘿嘿一笑，压低声音：
“当然，也是背大锅的命。”
子珩心中一凛，这胖子话里有话。
钱多多却不给他细想的时间，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多年老友：
“行了，兄弟，黑云观的追杀令，你的人头现在可值钱了。怎么样，刚脱虎口，想不想……来个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