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阴历正月十七了。
天刚蒙蒙亮，拉林河的冰面就传来“咔嚓”的裂响。
林嫚砚蜷缩在珠尔山的山坳里，冻得牙齿打颤，怀里的身份牌被体温焐得发烫，背面“等我”两个字的血迹早已干透，却像烙铁似的印在掌心。她往手上哈了口白气，这鬼天气，冻得骨头缝都疼。
昨夜矿洞坍塌的烟尘还没散尽，混在雪雾里飘得满山都是。林嫚砚摸了摸领口的血玉珠，红纹已经不再游动，安静地伏在玉石里，像条冬眠的小蛇。
她挣扎着站起来，腿肚子还在转筋，昨夜被老道撞的后脑勺肿起个大包，一碰就疼得钻心，这老东西下手真狠。
往山下走时，积雪没到小腿肚，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林嫚砚发现雪地上有串奇怪的脚印，不是人的鞋印，也不是野兽的蹄印，倒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走留下的，两道深沟中间散落着细小的玉渣，在雪光下闪着红亮的光。
她蹲下身捏起块玉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跟矿脉里的红纹一模一样，这肯定是陈怀夏留下的痕迹！
走到半山腰的点将台时，林嫚砚突然听见铃铛声。
金兀术点将台的夯土台基上积着厚厚的雪，台顶的石墩子上不知何时挂了串铜铃，风一吹“叮铃铃”响，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听得人心里发慌。
她记得小时候跟爹来祭拜时，这里根本没有铃铛，这是谁挂上去的？
“谁在那儿？”林嫚砚握紧柴刀，悄悄绕到台基后面。
雪地上跪着个黑影，正对着点将台烧纸，火光忽明忽暗，映出他身上的道袍——是圆通观的老道！可昨夜明明看见他被红纹拖进矿脉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林嫚砚捂住嘴不敢出声，后背瞬间冒出汗来，这老东西难道没死？
老道烧的纸钱在雪地里打着旋，飘到林嫚砚脚边，她低头一看差点叫出声——那根本不是纸钱，是一张张黄纸符，上面用朱砂画着跟矿脉里一样的符咒，烧起来的灰烬是青黑色的，落在雪地上“滋滋”冒烟。
她突然想起娘日记里写的，“血祭玉脉，符引阴兵”，这老道在召唤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铃铛声突然变调，“叮铃铃”的脆响变成“呜呜”的呜咽，像有人在哭。
林嫚砚抬头，看见点将台顶的石墩子上站满了人影，都是穿着盔甲的古代士兵，手里举着长矛，脸被头盔遮着看不见模样，只有眼睛的位置闪着红光，跟矿脉里的红纹一个颜色。
“阴兵借道……”林嫚砚吓得腿一软，差点坐在雪地上。
小时候听古城里老人说，珠尔山的点将台每到正月十七就会有阴兵过路，见到的人都会被勾走魂魄。她赶紧闭上眼睛默念爹教的护身咒，手指却忍不住发抖，护身符都快被捏烂了。
等她再睁开眼时，点将台顶的阴兵已经不见了，老道也没了踪影，只有铜铃还在响。雪地上留下个奇怪的图案，是用玉渣摆成的圆圈 —— 里面画着两只交缠的红蛇，左蛇鳞是林家玉魂纹，右蛇鳞是陈家护脉纹，跟昨夜灯笼上的双脉蛇符一模一样。
林嫚砚蹲下身想擦掉图案，指尖刚碰到玉渣，圆圈突然转动起来，红蛇的眼睛位置射出红光，在雪地上投射出个箭头，指向石头城子古城的方向。
下山的路突然好走起来，像是有人在前面开路。
林嫚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谢家岗子走，越靠近村子心里越慌——往常这个时候，村里早就该冒烟了，可今天家家户户都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没有，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头皮发麻。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林嫚砚看见王大娘的棉袄挂在树杈上，就是昨夜消散时留下的那件，上面的血迹冻成了暗红色。
她刚要把棉袄取下来，就听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东西。难道是贼？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会来这穷村子偷东西？
“王大娘？”林嫚砚轻轻推开门，屋里的景象让她倒吸口凉气——王大娘躺在炕上，脸色青黑，胸口的窟窿里塞满了稻草，跟祠堂里的稻草人一模一样。
炕桌上摆着碗没喝完的芸豆粥，粥里的红虫还在蠕动，看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捂住嘴跑到院里干呕起来。
院子里的鸡笼被打翻了，鸡毛散落一地，沾着暗红的血迹。林嫚砚突然发现鸡笼上贴着张黄纸符，跟老道烧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多了个血手印，五指张开像是在抓什么。
她凑近一看，符咒下面压着半块玉佩，是王大娘出嫁时戴的那块，现在裂成了两半，里面的红纹已经变黑，像凝固的血。
“嫚砚妹子？”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是双龙泉的李大叔。
他裹着件破棉袄，冻得脸通红，看见林嫚砚就哭了，“俺们村……俺们村也出事了！”
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东面，“今早起来，人都躺在炕上不动弹了，跟王大娘一个模样！”
林嫚砚心里咯噔一下：“你看见啥了？”她抓住李大叔的胳膊，他的手冰凉刺骨，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是不是有老道去你们村了？”
李大叔点点头，牙齿打颤：“是……是圆通观的老道，昨晚敲着铃铛去的，说要给俺们驱邪。”
他突然抓住林嫚砚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 正好按在她的玉魂纹印记上，“他还说，这都是你们林家惹的祸，要你去圆通观谢罪！”
他的眼睛突然变得浑浊，瞳孔里爬满红丝，组成倒转的护脉纹，跟矿脉里的邪纹一模一样。“你不是李大叔！”林嫚砚猛地甩开他的手，柴刀出鞘砍在门框上，“你被玉灵附身了！”
李大叔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身体开始扭曲，皮肤下像是有东西在蠕动，很快就变成个红纹组成的怪物，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朝她扑来。
林嫚砚举着镇玉符迎上去，红光撞在怪物身上，激起阵阵白烟。
她趁机冲出院子，听见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回头看见怪物正在融化，红纹滴落在雪地上，组成个箭头指向圆通观。
这老道是故意引她去道观！
往古城跑的路上，林嫚砚发现越来越多的村民变得不对劲。有的人站在自家门口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有的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嘴里念叨着“血玉归位”；还有的人跟李大叔一样，变成了红纹怪物，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发出刺耳的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跑到古城西门时，林嫚砚看见城门上挂着串铜铃，跟点将台的一模一样，风一吹就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守城的老张头靠在门柱上，胸口插着把刻玉刀，跟陈怀夏在矿脉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举着灯笼往圆通观走。
“张大爷！”林嫚砚冲过去想拔刻玉刀，却发现刀柄已经跟老张头的身体长在了一起，红纹顺着刀柄爬满他的胸口，“这到底是咋回事……”
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滴在刻玉刀上，刀刃突然亮起红光，映出老张头最后的记忆——老道举着罗盘站在城门上，嘴里念念有词，红纹从地下钻出来缠住了他。
就在这时，圆通观的方向传来钟声，“咚——咚——咚——”响了十三下，声音沉闷得像敲在人心上。
林嫚砚抬头看见道观的屋顶冒着黑烟，红纹组成的雾气在观门上空盘旋，像条巨大的蛇。她摸了摸领口的血玉珠，红纹突然变得滚烫，像是在催促她赶紧过去。
往圆通观走的路异常顺利，红纹怪物见了她都纷纷避让，像是害怕她身上的镇玉符。
林嫚砚越走心里越沉，这老道肯定设了圈套等着她，可陈怀夏还在矿脉里，她必须去救他。身份牌在怀里发烫，背面的“等我”两个字像是活了过来，顺着皮肤往心口爬。
走到观门口，林嫚砚看见台阶上摆满了稻草人，每个稻草人胸口都贴着张黄纸符，上面写着村民的名字。她数了数，正好三十七个，还差一个就满了。观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铃铛声和老道的念经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像是陈怀夏的声音！
“陈怀夏？”林嫚砚轻轻推开门，院里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凉——正中央的香炉里插着三支巨大的香，香灰堆里埋着个稻草人，穿着勘探队的衣服，胸口贴着陈怀夏的名字。老道坐在蒲团上念经，手里的罗盘转动不停，红纹顺着罗盘的指针爬出来，缠向稻草人。
“你终于来了。”老道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纹，根本看不见眼白，“把镇玉符交出来，还能饶这小子一命。”他指了指稻草人，上面的红纹突然收紧，林嫚砚听见矿洞方向传来陈怀夏的惨叫，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你到底想干啥？”林嫚砚举起镇玉符，红光在院里扩散开来，稻草人上的红纹纷纷退散，“血玉到底是啥东西？我爹跟你到底有啥恩怨？”她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这老东西害了这么多人，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老道冷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个木盒子：“你爹？他就是个叛徒！”
盒子打开的瞬间，里面射出耀眼的红光，竟是块完整的血玉，红纹在玉里流动，组成张人脸，跟林嫚砚爹的照片一模一样，“当年我们说好一起掌控玉脉，他却偷偷毁掉了另一半血玉！”
林嫚砚这才明白，爹日记里说的“双玉合璧，天下大乱”是什么意思 —— 娘藏的半块血玉刻“玉魂纹”，老道手里的半块刻“护脉纹”，合璧后双纹相冲才会失控！原来爹当年是为了阻止血玉害人，才故意毁掉了其中一半，这老东西竟然因此记恨了三十年！
“玉脉已经认主了。”林嫚砚握紧领口的血玉珠，红纹突然亮起，与老道手里的血玉产生共鸣，“陈怀夏才是真正的玉脉主人，你这老东西根本不配！”
她举起镇玉符冲过去，红光撞在血玉上，激起阵阵冲击波，院里的稻草人纷纷炸裂，符纸漫天飞舞。
老道被冲击波掀倒在地，手里的血玉掉在地上，红纹顺着地面爬向林嫚砚，像是在朝拜。她刚要捡起血玉，就看见血玉突然裂开，里面钻出无数条红蛇，缠向老道。
老道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被红蛇吞噬，很快就变成个巨大的红球，在地上滚动不停，看着恶心又吓人。
红球炸开的瞬间，林嫚砚看见陈怀夏站在烟雾里，皮肤还是玉石般的通透，眼睛里流淌着红纹。他朝她伸出手，指尖的温度依然冰冷，却带着熟悉的触感。
“怀夏！”林嫚砚扑过去抱住他，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怀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林嫚砚突然发现不对劲，他的身体越来越冷，皮肤下的红纹正在消退，变得越来越透明。
“你咋了？”她抓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正在变成玉渣，“是不是玉脉出问题了？”她急得语无伦次，镇玉符的红光却越来越暗。
“小砚……”陈怀夏终于开口，声音飘忽得像风，“我得回去了……”
他指了指矿洞的方向，珠尔山的轮廓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山顶的积雪正在融化，露出里面的红纹，“玉脉不能没有主人……”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无数玉渣飘向天空。
“不要走！”林嫚砚抓住他的手腕，却只抓住了把红纹，“俺跟你一起去！”
她想起符纸上的“血火重生”，抓起地上的刻玉刀就要往心口刺，却被陈怀夏拦住，他的手穿过她的身体，抓不住也摸不着，看得她心都碎了。
陈怀夏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留下句口型——“月圆之夜”。
林嫚砚这才想起，今晚是正月十七，月亮正圆。她看着玉渣飘向珠尔山，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月圆之夜还会回来！
就在这时，圆通观的钟声突然再次响起，“咚——咚——咚——”这次却响了十四下。
林嫚砚抬头看见观门后的墙上挂着面镜子，镜子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爹的长衫，正在老玉器铺里擦拭血玉，背后站着个穿道袍的人，手里举着刻玉刀，刀尖闪着寒光。
她冲过去想看清镜子里的人，镜子却突然炸裂，碎片溅到她的脸上，划出细小的伤口。血珠滴在地上，与红纹融在一起，组成个完整的符咒。
林嫚砚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圆通观的屋顶变成了矿洞的入口，老道的惨叫声变成了陈怀夏的呼唤。
等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古城的街道上，天已经黑了。
月亮挂在珠尔山的山顶，圆得像个银盘，红纹组成的雾气在月光下流动，顺着拉林河的冰面蔓延过来，像条巨大的舌头。
林嫚砚摸了摸怀里的身份牌，背面的“等我”两个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月牙形的印记，跟陈怀夏胸口的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村民的呼喊声，他们好像都恢复了正常。林嫚砚站起身往谢家岗子走，雪地上的脚印跟着她一起移动，却比她的脚步快半拍。
走到老槐树下时，她看见王大娘的棉袄还挂在树杈上，只是上面多了串铜铃，风一吹“叮铃铃”响，跟点将台和城门上的铃铛声一模一样。
林嫚砚取下铜铃，发现铃铛里塞着张黄纸符，上面用朱砂写着“十三归一”。
她刚要细看，符纸突然自燃起来 —— 灰烬在雪地上组成双脉符形状的箭头，箭头尾端是玉魂纹，尖端是护脉纹，指向拉林河的方向。
河面上的冰层正在破裂，红纹从裂缝里钻出来，在冰面上组成只巨大的眼睛 —— 瞳孔是旋转的双脉符，正死死盯着她，瞳孔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胸口月牙印在月圆下发亮，缓缓走来。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越来越近。
林嫚砚在心里问自己：“这来人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