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郡王府新栽的花木在初春的微风中舒展着嫩芽,那株“双生木”的枝桠相依相偎,沐浴着暖阳,一派生机盎然。
然而,京城的天,说变就变。前几日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便阴云密布,一场料峭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丝带着寒意,敲打着窗棂。侯府深处的主院暖阁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祁玄戈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剑眉紧蹙,左臂自肩胛至肘关节处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胀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骨缝里搅动。
那是留下的后遗症,太医言明这阴雨天发作的痹痛恐怕要伴随终身。
他紧抿着唇,强忍着不发出声响,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嘶……”另一边,靠在软榻上的林逐欢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捧着碗热气腾腾、气味刺鼻的汤药,漂亮的桃花眼皱成了一团,整张脸都写满了抗拒。
牵机引虽已拔除,但数月来的毒性侵蚀加上那场恶战的重创,让他本就亏损的底子雪上加霜。
太医诊脉后,只留下四个字:“静养,忌忧思。”每日三碗苦得钻心的汤药,成了他最大的折磨。
他试探着用嘴唇碰了碰碗沿,那浓郁的苦味立刻顺着鼻腔直冲脑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喝。”祁玄戈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来,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林逐欢那张皱成包子的脸。
林逐欢苦着脸看他:“祁大将军,你行行好,这玩意儿比敌军的刀枪还难对付……要不,我替你揉揉胳膊,你替我喝半碗?”他试图转移注意力,目光落在祁玄戈僵硬的左臂上。
祁玄戈眉头皱得更紧,不是因为手臂的痛,而是林逐欢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撑着扶手站起身,走到榻边,动作因左臂的滞涩而显得有些僵硬。
他俯身,从旁边小几上一个精致的描金攒盒里拈起一颗琥珀色的蜜饯,二话不说,直接塞进了林逐欢因抱怨而微张的嘴里。
“唔……”甜腻的果香瞬间冲淡了舌尖残留的药味,林逐欢下意识地含住了蜜饯,也含住了祁玄戈未来得及抽回的指尖。
温软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让祁玄戈的手指微微一僵。
他迅速收回手,指尖残留的濡湿感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他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板着脸,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少废话,喝完。”
林逐欢含着蜜饯,舌尖扫过方才被触碰的地方,看着祁玄戈强自镇定的侧脸和微红的耳廓,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他慢吞吞地端起药碗,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仰头灌了下去。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激得他浑身一颤,眼泪都快出来了。
祁玄戈立刻又塞了一颗蜜饯过去,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
林逐欢含着蜜饯,缓过一口气,立刻蹬鼻子上脸。他放下空碗,身体前倾,伸手就去抓祁玄戈僵硬的左臂:“来来来,礼尚往来,我替你揉揉。本世子这按摩手艺,那可是……”
祁玄戈下意识想躲,但左臂的剧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林逐欢的手指已经搭上了他上臂紧绷的肌肉,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处肌肉因疼痛而痉挛般的跳动。
“别动!”林逐欢的声音难得带上几分正经,手指开始沿着肩胛骨周围的经络穴位不轻不重地按压起来。
他的手法谈不上多专业,但指腹温热,力道适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效果。
祁玄戈身体一僵,随即在那恰到好处的揉按下,紧绷的肌肉竟真的缓缓松弛了一丝,那蚀骨的酸痛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
祁玄戈垂眸,看着林逐欢专注的侧脸。
他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色因药苦还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异常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祁玄戈喉结滚动了一下,紧抿的唇角不知不觉放松了线条。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砰”一声推开,秦武裹挟着一身室外的湿冷气,抱着一卷厚厚的边防图卷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将军!北狄王庭那边刚送来的密报,还有边境新的布防图,您得赶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被硬控:自家那位在万军阵前都面不改色的冷面将军,此刻正微微倾身,任由那位娇贵(?)的世子爷半倚在榻上,双手……在将军的左臂上揉捏?
将军脸上那是什么表情?不是惯常的冷厉,也不是训斥人时的严厉,那紧绷的线条似乎……柔和了?
甚至还带着一丝……纵容?而世子爷,正把一颗蜜饯从嘴里拿出来,指尖还沾着点可疑的水光……
秦武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看看祁玄戈,又看看林逐欢,再看看祁玄戈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蜜饯盒子,以及林逐欢旁边那个还冒着热气的空药碗……
“呃……”秦武猛地回过神,脸上爆红,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倒退了三步,语无伦次地飞快说道:
“属、属下什么都没看见!将军您忙!属下告退!图纸……图纸属下放书房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飞快地转身带上门,溜之大吉。
暖阁内,瞬间只剩下药香和一丝尴尬的寂静。
祁玄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带着被人撞破隐秘的羞恼。
他猛地想抽回手臂,动作却牵动了伤处,痛得他闷哼一声。
林逐欢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里面盛满了促狭和得意:“秦武跑得真快,活像见了鬼。祁大将军,你这副‘被轻薄’了的表情是给谁看?本世子可是在行善积德,帮你活血化瘀呢!”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坏心眼地加重了按揉的力道。
祁玄戈被他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颈。
他瞪着林逐欢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你少放肆!”
然而,他僵硬的左臂,终究是没有再抽离。
窗外的雨声淅沥,暖阁内的药香氤氲。
一个别扭地享受着按摩,一个得意地占着“便宜”,方才那点被撞破的尴尬,在无声的对抗与贴近中,悄然化作了更深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