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的未时,西山寺庙的大雄宝殿被香火熏得发暖。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亮斑,空气中飘着檀香与酥油的混合味,佛龛前的长明灯芯“噼啪”跳动,映得供桌上的瓜果泛着油光。
皇帝跪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眼帘低垂,看似在专心诵经,余光却始终锁着殿中央的方丈。老和尚穿着灰布僧袍,左臂的海鸟胎记被袍袖遮住,手里的木鱼敲得笃笃响,梵音顺着他的唇齿漫出来:“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诵经声本该平和,可皇帝却听出了异样——每当念到“佛”字时,方丈的尾音总会刻意拖长半拍,像根被拉细的丝线,在殿内绕出个圈。这节奏他太熟悉了,前天在西山密道里,触发海鸟纹机关时,暗格弹出的声响,也是这样“笃——笃笃”的间隔。
“陛下,这老和尚的经念得真地道。”李德全蹲在皇帝身后,假装整理蒲团,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就是……老奴总觉得他眼神不对,老往您这儿瞟。”
皇帝没搭话,指尖在佛珠上轻轻一捻。第三颗珠子里藏着块小磁石——是昨天从萧砚带回的账册里发现的,纸页夹缝写着“磁石定位,每刻一击”。而此刻方丈敲木鱼的频率,正好是“每刻三击”,与账册记载的“暗河码头联络信号”分毫不差。
“方丈大师。”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在殿内荡开,“朕看寺里的佛像有些褪色,想捐些香油钱,给佛像重塑金身。”
方丈的诵经声顿了顿,手里的木鱼却没停。他转过身,合十行礼,灰布僧袍的下摆轻轻扫过地面,带起片细土。“施主有此善心,佛祖定会保佑。”他的目光落在皇帝的佛珠上,瞳孔微缩,“只是重塑金身需费些时日,施主若不急,可先在寺里住下,老衲让小和尚沏些新采的雨前茶。”
皇帝起身时,故意往方丈身边靠了半步。袍角擦过对方的僧袍下摆,指尖不经意间碰了碰——果然沾着点青黑色的土,湿黏黏的,带着股河泥味,和萧砚从东宫地道里挖出来的土,连颗粒大小都一模一样。
“住就不必了。”皇帝的指尖在袖袋里捻了捻那撮土,“朕还有要务在身。只是……”他看向方丈手里的木鱼,“大师的木鱼声很特别,像是在打什么暗号。”
方丈的脸色没变,手里的木鱼却敲错了一拍。“施主说笑了。”他把木鱼往供桌上放了放,木盖与底座碰撞时,发出声闷响,不像是实心的,“老衲敲了三十年木鱼,早就成了习惯。”
就在这时,李德全突然“哎哟”一声。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他正捂着屁股直咧嘴,方丈的禅杖尖还抵在他的裤腰上,像是不小心戳到的。“对不住,对不住。”方丈赶紧收回禅杖,“老衲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没看见这位公公蹲在那儿。”
“不碍事,不碍事。”李德全揉着屁股直摆手,可眼睛却飞快地往方丈的僧袍下摆瞟——刚才他假装磕头,故意用脚勾了下对方的袍角,分明看见内侧缝着个小布袋,袋口露出半截铁链,像是用来锁什么的。
皇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他走到供桌前,假装端详佛像,指尖却在木鱼上轻轻一敲。木盖下传来“叮”的轻响,像是有金属碰撞。他心里透亮——这木鱼里肯定藏着东西,十有八九是账册里提到的“定位磁石”。
“大师,”皇帝突然指着木鱼,“朕看这木鱼的木纹很特别,能不能借朕看看?”
方丈的手猛地按在木鱼上,指节泛白。“这是寺里的传家宝,不方便外借。”他的声音硬了些,“施主若是捐香油钱,老衲让小和尚现在就去登记。”
“登记就不必了。”皇帝转身往外走,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供桌,带起片香灰,“朕改日再来看重塑的佛像。李德全,走了。”
李德全跟在后面,路过方丈身边时,故意打了个趔趄。袖袋里的磁石掉了出来,“啪嗒”落在方丈的僧袍上。奇怪的是,磁石竟没滑掉,反而牢牢吸在了袍角内侧——那里肯定藏着块更大的磁石。
“公公的东西掉了。”方丈弯腰捡起磁石,递过来时,指尖明显抖了抖。
李德全接磁石的瞬间,飞快地捏了捏对方的手指——指腹上有层厚茧,不是敲木鱼磨出来的,倒像是常年握铁锹的痕迹。
走出大雄宝殿时,殿内的诵经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皇帝听得更清楚,“佛”字的拖音里,还混着木鱼的“笃笃”声,节奏比刚才快了一倍,像是在给什么人发警告。
“陛下,这老和尚肯定有问题!”李德全的声音里带着急,“他袍子里藏着磁石,指头上还有茧子,绝对挖过地道!”
“何止挖过地道。”皇帝的指尖在袖袋里捻着那撮青黑土,“他还是暗河码头的联络人。”他抬头看向寺后的槐树林,那里的枝叶正轻轻晃动,像是有什么人刚从树上跳下来,“萧砚那边有消息了吗?”
“刚派人去问了。”李德全的声音压得更低,“世子爷说东宫地道已经挖到暗河入口,就等您的信号了。”
皇帝的脚步顿了顿。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他想起萧砚昨天带回的小和尚,想起账册上的“南洋”二字,突然觉得这西山寺庙就像个巨大的蛛网,而方丈就是那只坐镇中央的蜘蛛,正等着猎物撞上来。
“李德全。”皇帝突然往寺后走,“去把萧砚带来的账册拿过来。朕倒要看看,这方丈用木鱼传的暗号,到底在给哪个‘南洋故人’报信。”
李德全愣了愣,赶紧跟上。寺后的风里,隐约传来船锚撞击的声响——像是从西山密道尽头的暗河码头传来的。皇帝的眼神沉了沉,指尖在袖袋里攥紧了那撮青黑土。他知道,该收网了。
而此刻的大雄宝殿里,方丈正站在供桌前,掀开了木鱼的底座。里面果然藏着块巴掌大的磁石,旁边还放着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东宫异动,今夜暂停运货。”他把纸条烧成灰,混进香炉里,抬头看向殿外的槐树林,嘴角勾起抹冷笑。
树影里,个戴着斗篷的人正往密道方向走。腰间的麒麟佩在阳光下闪了闪,与谢云父亲丢失的那枚,连缺口都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