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玄枢走后，李奕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端着那卷明黄色的手书，在灯下又看了一遍。
他将卷轴随手放在桌上，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沈挽月。
“挽月，你跟我一起去江南。”
沈挽月没有半分犹豫，点点头：“好。”
李奕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你的身体，必须调理。沈家那套功法，不能再练了。”
“我修炼的《玄武经》，其真气本源在于归藏和生机。一路上，我每日用真气为你温养经脉，应当能修复你体内被摧残的生机。”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你也能尝试修炼这门功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沈挽月安静地听着，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李奕提起他功法的具体特性。
“都听夫君的。”
“只是，”李奕话锋一转，“你的二品都统的身份，太过扎眼。这一路上，不能再用了。”
他看向门外：“小荷，让花夫人过来。”
片刻后，花时薇提着药箱走进书房。
“夫君。”
李奕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子，一个清冷如冰，一个温婉如水，一个恭谨如影。
“接下来，我们演一出戏。”
他的计划很简单。
“时薇，从现在起，你就是望北城都统，沈挽月。”
花时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李奕的用意，她没有多问，欠身应道：“是，夫君。”
“小荷，”李奕又看向自己的侍女，“你，是花神医。”
小荷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公子，这……这怎么行，我什么都不会啊。”
“你不需要会，只要站在那里就行了。”李奕的安排不容反驳。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沈挽月身上。
“而你，挽月。从这一刻起，你是我新收的贴身侍女，叫小月。”
……
翌日，都督府议事厅。
赖通、秦破虏，崔文昭等天策军核心将领齐聚一堂。
所有人都有些不解，公子昨日接到旨意，今天就召集众人，不知有何要事。
厅门打开，李奕的轮椅被一个陌生的清秀侍女推了进来。
侍女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但赖通等人的注意力，全被李奕身侧的那个女人吸引了。
那女子穿着沈都统一贯的银白软甲，身段婀娜，只是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众人心中都有些奇怪，沈都统何时有过蒙面的习惯？
李奕被推到主位，他扫视了一圈众人。
“各位，今日叫大家来，是宣布几件事。”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陛下有旨，命我护送长公主回京。”
“我离开的这段时日，望北城的军务，依旧是沈都统全权负责。”
李奕说着，指了指身旁那位蒙面的“沈挽月”。
“各位将军各司其职，有紧急军情再上报。”
“沈挽月”说道。
赖通等人连忙抱拳：“我等遵命！”
可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
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温婉？跟沈都统那清冷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赖通胆子大些，他偷偷抬眼，仔细打量着那位“沈都统”，又瞥了一眼李奕身后那个低眉顺眼的侍女，心里一个咯噔。
“不对，全都不对！”
那个蒙面女子的身形轮廓，分明是花神医！
而公子身后那个侍女，虽然低着头，但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觉，才是他熟悉的沈都统！
“公子，都统的……”
赖通本能的张嘴提醒，然后就看到了李奕那冰冷的眼神，瞬间一个激灵。
“怎么？”李奕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赖将军，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
赖通打了个冷战，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没……没有意见！”赖通的腰弯得更低了，“公子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
“哦？”李奕的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那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赖通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福至心灵，大声开口。
“末将是想说，沈都统今日风采更胜往昔！定能将望北城守得固若金汤！”
“嗯，很好。”李奕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其他人，“你们呢？”
中军司马崔文昭，原本精于算计的脑子也停转了。
她看到赖通的反应，再一想这位“人间武神”的行事风格，瞬间醒悟，连忙跟着躬身，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再乱瞟。
其余将领见状，哪还敢有什么想法，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齐声高呼。
“公子英明！我等拜见沈都统！”
他们齐齐对着花时薇行礼，又对旁边那个提着药箱，一脸局促的小荷喊道：“见过花神医！”
自始至终，没人敢多看一眼李奕身后那个真正的沈挽月。
这出指鹿为马的戏，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离开后，防线以稳为主。”李奕不再纠结身份的事，开始交代正事。
“我与镇北军的穆清岩军师通过密信交流后认为，金狼王庭的左路军新败，短时间内，他们没有能力再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你们的任务，就是守好城墙，练好兵，等我回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当然，凡事总有万一。如果，我是说如果，金狼真的不计代价，倾巢而出，你们守不住了……”
李奕看着众将，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撤。”
“什么？”赖通猛地抬头，满脸都是无法理解。
军人的天职就是守土，战死沙场是荣耀，弃城而逃是奇耻大辱。
“公子，我们……”
“听我说完。”李奕打断他，“城，是死的。你们，是活的。”
“只要你们还在，天策军的骨架还在，丢掉的望北城，我随时能带你们再打回来十座。”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个道理，你们要懂。”
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所有将领都被李奕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震住了。
许久，赖通才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激动。
“末将……遵命！”
其余将领也齐刷刷跪下。
“我等，誓死追随公子！”
交代完一切，李奕便让众人散去。
第二天清晨，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便从望北城都督府出发，踏上了前往神凰城的路。
队伍的最前方，是五十名神情肃穆的禁军亲卫，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长公主朱璎就坐在里面。
徐书业骑在马上，面色复杂，跟在马车一侧。
另一辆稍显普通的马车里，是已经吓破了胆，蜷缩在角落的沈玉茹。
队伍的中央，是丰玄枢。
她骑着马，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那“要出来透气，不愿乘坐马车”的宽大的轮椅，和上面的人。
李奕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
他身后，是“侍女小月”。
沈挽月推着轮椅，步伐平稳，她的手按在推手上，那身粗布侍女服，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只是这股冷冽，在触及前方那个背影时，又化作了绕指柔。
车队缓缓行进，扬起一路烟尘。
行出十里后，李奕睁开了眼。
他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将旁边搭着的一张薄毯，盖在了沈挽月按在轮椅推手上的手上。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