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鱼是不可能喂鱼。
被喂一顿鱼倒是可能。
晚膳都是南边的菜系,鳌胶豆腐,斑鱼汤,百鸟朝凤,箸头春,虾炙,糖醋荷藕,玉笋……单只说这鳌胶豆腐,要用东海鳌胶,取一万只蟹壳熬煮成胶,而百鸟朝凤,需要一百只鸟的舌头做一道,余菜皆如此类不同于常。
“来,吃鱼。”祁郢沐浴后新换上竹青绿的常服,头发束起一半,一半披在身后,冲淡了通身的气场,妥妥的贵公子模样。
许执麓有些戒备他这样,没安好心的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时候,她再问他,“真是太后要留点点在畅园的?”
祁郢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真的是母后想点点,好不容易出来避暑了,不拘什么宫里规矩,总要让他们祖孙多亲近亲近。”
总之,说的跟真的一样。
许执麓有过一瞬怀疑,但是她很清楚,出了皇宫,是有了自由,但那是他的自由,并不全是自己的。
这出宫固然好,住在这丽人湖上更是美哉乐哉,但这不独属于她,刚才赏景的时候她就释然了。
事若求全何所乐,人生小满胜万全!
“小心点,别卡着鱼刺了。”祁郢见她有些走神,忙伸着筷子压住她的筷子,将鱼夹着放在自己碗边的碗碟里,细细的挑拣了一番,发现没有鱼刺,才递回给她。
许执麓晃了一下神,记忆里父亲也总会给她挑鱼刺……还说她这性子根本不适合吃鱼,小事上不乐意花费耐心。
一时味同嚼蜡,心绪不平。
“怎么了?不会是感动了吧?这算什么,你不是常说,有目的的恩惠都是虚伪,”祁郢笑着揭过这茬,重新给她换了个碗碟,“我可不要什么感动。”
“谁若是对我好,就企图让我回以真心,简直是异想天开。”
“再多的感动那都只是廉价的情感,而真正的感情,绝不是靠打动人心——”
许执麓听得一愣一愣,心说这男人犯起贱来,还真是不分天子还是平民。
那么多人爱他如命,他却一味嗤之以鼻,让别人想也不要想得到他的真心。
反之呢,他对她的穷追猛打,锲而不舍,还要想她掏出真心回报。
这不仅不讲道理,还不讲道德!
而祁郢却说的头头是道,像是要教会她怎么开窍,“禅宗六祖慧能你知道的。”
她自然知道,就是那个作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而得到禅宗东土五祖弘忍赞许,密授法衣,为禅宗六祖。
“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他却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你心在动。”祁郢继续说着。
略作思忖的许执麓决定要给他点颜色,“心动为情,情动亦是,何以证心,何以证情?”
“心证意证,是无有证。”祁郢立即回道。
这一问一答就是他刚才提到的参禅作偈常有的一种方式,名为‘打机锋’,很考验人的智慧。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以情问情,以心求心,以证得证,蠢材乎?”许执麓驳斥他,还犀利的揭穿这其中的伪饰。
世人常说真心换真心,可爱从不是求来的,有迹可寻的都不是真的,如此高深的禅机,让人很难辩驳。
所以祁郢被问住了,他答不出来,这一问他输了。
又输了……
他试图回想问题出在哪,想来想去,还是最根源的问题,不禁问她,“那你说,你为什么对我不动心?”
撇开一切来说,他怎么就不足动她的心?
“很早之前,你自己就说过了,你心脏。”许执麓也很实诚的满足他。
祁郢噎住了,如鲠在喉,啪的把筷子拍在桌上,“我是脏,那也是对别人,对你从不曾——”
“一颗心分不出两瓣来,你就是脏。”
“……”祁郢忍无可忍,“你纯属是个人偏见,你诋毁我,母后说过我是天底下最特别最好的——”
“二十岁了,还听你母后骗孩子的话?”许执麓听笑了,嘲讽不已,“我对点点也常说他是最可爱最乖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眼里最好的。
祁郢深呼吸,瞪她,“好,那你说,你自己不脏,你全天下最干净?!”
“我脏不脏,你也管不着,你别喜欢啊。”
论气死人……再没人比的过她,他真是屡教不改的自己撞上去,已经气的没了条理,只会反驳:“我就管,天底下没我不能管的人!”
许执麓也丢下筷子,不跟失了智的人说了,她起身离开。
祁郢跟着她后头,还要说:“你是天天泡水里的玉石精怪,你没心,但最干净!”
“……”许执麓一想他气了半天憋了这么一句,也怪不容易的,但什么叫玉石精怪?就是发了昏也惦记着她……脚步一个错乱险些也被绣帘挡了脸的她,气恼的挥了下手,撵着她后头的祁郢想也不想就抬手为她撩起帘子,嘴里还在不停:“世上哪有干净人,你说一个出来给我听听?你说啊,你根本找不到……”
须臾,祁郢堵着她在书桌前,两手撑着窗棱,锁着她,“我们再来说过……”
许执麓退无可退,反手扒着窗沿边,不得不正视他,“说什么?”
“你睁大眼睛看着我,旁人眼里的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你看不见?”
“看不见。”许执麓睁大眼睛,“我两眼空空。”
祁郢冷哼,“眼神不好,眼睛长得好有什么用!”
“现在说完了?”
“没完了。”
“这才多久,朋友就做不下去了?”许执麓耐心耗尽,冷笑一声,还模仿他的语气,“一年,两年,十年,不管多久都可以……唔。”
祁郢捂住了她的嘴,大手一盖连鼻子都盖住了,只余她那双眼睛。
他曾说过,她眼睛里有活水,他溺毙其间也甘愿,到现在仍初心不改,论执拗他绝不下于她。
“不是因为我心脏,我知道,”他这样和她的眼睛对话,像是想触及她的心灵深处,“你的心结是你阿姐,对不对?”
许执麓的眼神变化无处遁形,他就知道,“人总是会变的,脏也能干净,干净也会变脏,但一个人的过去,没有办法改变。”
祁郢感受着她潮湿的呼吸打湿了自己的掌心,就像他的心也被她侵占,“一个人的过去不过是他的枝叶而已,许执麓,我们想要的是鲜花和果实。不是吗?”
许执麓眨了两下眼睛,不是。
祁郢放开她,她却没有说出来。
只是短暂的沉寂里,谁也不说话。
风吹着那碍事的绣帘却动了,许执麓极快的收回视线,“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自己的未来。”
而她所坚守的他更不会懂。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不要自己的未来,你要谁的?”祁郢没想到都在这个份上了,蚌精壳都被他砸烂了,里头的珍珠还套了一层珠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