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建赶到公交站台时，鞋底还沾着别墅区的草屑。他刚在长椅上坐下，就看见余老坐的 103路公交车在路口转弯，车身上的广告画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
亿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医院同事发来的微信：“许哥，商主任把你的病人都分到我这儿了，说你今天休班。”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公交站台的电子屏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本地女明星林薇薇的公益广告一闪而过——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正是上周在门诊哭着说自己掉头发的女人。
“师傅，到人民医院。”许光建拦住辆路过的出租车，车座套上还绣着“文明示范车”的字样。
司机是个圆脸的中年男人，后视镜里的目光在他左脸颊的胎记上停了停，却没多问：“上车吧。”
车刚拐进医院大门，就看见门诊楼前围了群人。
穿粉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抱着柱子哭，高跟鞋的鞋跟在水泥地上蹭出白痕：“我女儿的手肿得像馒头，医生说查不出原因！”她的指甲涂着亮粉色的指甲油，却在柱子上抠出几道浅痕。
许光建付了车钱，刚要往里走，就被女人抓住。“你是许医生？”她的眼泪砸在他的衣襟上，晕开片水渍，“求求你看看我女儿，她明天还要参加钢琴比赛！”
“进门诊再说吧。”许光建快步走进医院门诊，妇女抱着女孩子跟在其后。
小女孩被妈妈抱在怀里，右手肿得像充了气的气球，指缝里还沾着点蛋糕奶油。“昨天吃了块芒果慕斯。”女人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是不是过敏？可查了过敏源，说对芒果不过敏啊。”
许光建的指尖在小女孩手腕上搭了搭，脉搏又快又弱。他突然注意到孩子的耳垂——那里有个小红点，像被蚊子叮过。“她是不是戴了新耳环？”
女人愣了愣，赶紧摸女儿的耳朵：“昨天在饰品店买的，说是银的……”
“是镀银的，里面有镍。”许光建从药箱里拿出支抗过敏针，“铅过敏会引起血管性水肿，打一针就消。”
许光建还是扎针，他扎针的动作很轻，小女孩刚要哭，他安慰道：“不痛的，扎完针就能弹钢琴了。”
针刚拔出来，小女孩的手指就肉眼可见地消肿了。女人突然对着许光建鞠躬，额头差点碰到他的膝盖：“你是活菩萨啊！我们在急诊查了三个小时，抽了五管血都没查出原因！”
周围的人突然围了上来，有人举着 ct片，有人拿着化验单，吵吵嚷嚷的像菜市场。“许医生！我老伴的腿肿得穿不上鞋！”
“我儿子总说头疼，做了核磁共振也没查出问题！”
许光建刚要说话，就看见商建西从门诊楼里出来。他今天穿了件灰色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许光建时，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你怎么还在这儿接诊？”
“商老师，他们等着看病。”许光建说，“我来看看。”
“那行。”商建西笑了笑，风衣下摆扫过旁边的宣传栏，“年轻人多劳一点也行。”
举 ct片的大爷突然开口：“许医生好啊。”他的拐杖在地上戳出闷响，“我孙子的肺炎就是许医生看好的，没花一分钱检查费！”
人群里突然响起附和声，有人把刚买的豆浆塞到许光建手里：“许医生先垫垫肚子。”还有人掏出纸巾给他擦额角的汗：“许医生与别的医生就不一样。”
商建西听了脸涨得通红，有一种莫名的羞涩感，转身往住院部走，风衣的后摆像只发怒的尾巴。
许光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上周林薇薇来就诊时，商建西开了七项检查单——过敏原筛查、激素六项、微量元素检测，光抽血就抽了四管。
“许医生，你还记得我吗？”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突然挤到前面，墨镜滑到鼻尖，露出底下的黑眼圈，正是新闻里的林薇薇。
她的头发比广告里稀疏了些，发缝能看见淡淡的头皮，“我掉头发更严重了，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大。”
许光建让她坐在凳子上，指尖在她头皮上轻轻按了按——右侧的头皮比左侧热些，像揣了个小暖炉。
“你最近是不是总右侧卧睡觉？”他的银镯子在她耳后蹭过，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林薇薇突然摘下墨镜，眼尾的细纹里还带着点眼线的残迹，“我怕压到左边的脸，总朝右边睡。”
“枕头太高了，气血不通。”许光建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里面的药膏是淡绿色的，“这是薄荷和侧柏叶做的，每天抹两次，再换个矮枕头。”
他想起自己给江小燕配的药膏，突然有点走神——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林薇薇的助理突然举着手机跑过来：“薇薇姐，热搜上有你的新闻！”屏幕上的标题很醒目：“林薇薇现身医院，疑患重病”，配图是她刚才挤在人群里的样子，头发凌乱，脸色憔悴。
“别担心。”许光建把药膏塞进她手里，“三天就能见效。”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救护车——红蓝灯光闪了闪，应该是从别墅区回来了，“我得去看看别的病人。”
他刚走到急诊室门口，就看见皮肤科张主任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江书记，小燕的红疹消了，但总说骨头疼……对，查了骨密度和风湿因子，都正常……国外的专家？好，我马上联系。”
许光建的心突然沉了沉。他想起江小燕脚踝上的水疱，那些透明的液体里，藏着肉眼看不见的寒气——余老的五毒膏没把寒气逼出来，反而让它们钻进了骨头缝。
“许医生？”张主任挂了电话，眼镜滑到鼻尖，“你怎么来了？刚才在电话里没来得及说，小燕一直喊你的名字，说只有你碰她的时候不疼。”
“她现在怎么样？”许光建的指尖在白大褂口袋里攥紧了，里面的“杏林手札”硌得手心发疼。
“在抢救室观察。”张主任的声音很轻，“红疹退了，但体温总在三十八度五左右，说膝盖像被冰锥扎。”他突然压低声音，“江书记刚才说，要是还查不出原因，就送瑞士的私立医院。”
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抱着病历夹跑出来，蓝色的护士服下摆沾着点碘伏。“张主任，小燕又说头疼了！”她的马尾辫晃了晃，“血压也有点低。”
许光建的金环突然发烫。他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玻璃上还贴着“谢绝探视”的纸条，突然想起江小燕朝他伸出的手——指尖苍白，像朵快要凋谢的花。
“许医生，有人找你！”门诊楼前突然传来喊声，举 ct片的大爷正朝他挥手，“林薇薇的助理说要给你送锦旗！”
许光建回头时，正好看见林薇薇的助理举着面红底金字的锦旗往这边跑，“妙手回春”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
急诊室门口的电子屏又开始播放广告，林薇薇的笑脸一闪而过，只是这次，她的头发看起来浓密了些——大概是刚抹了药膏的缘故。
他突然想起余老塞给他的医案，线装书的封面上，“杏林手札”四个字被阳光晒得有些模糊。
张主任已经进了抢救室，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把所有声音都隔在了里面。
许光建摸了摸内袋里的医案，突然转身往门诊楼走——不管江小燕去不去瑞士，他总得把手里的病人看完。
门诊楼前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搬来了小马扎，有人提着刚买的菜，像在赶一场特别的集市。
穿粉色连衣裙的女人正给大家发自己烤的饼干，塑料盒上还印着小熊图案：“许医生说我女儿是对金属过敏，以后不能戴发卡了。”
许光建刚走到台阶上，就看见商建西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他的风衣已经脱了，白大褂的领口敞开着，看见许光建时，突然转身进了诊室——大概是默许他接诊了。
阳光穿过门诊楼前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许光建把林薇薇送的锦旗靠在墙角，刚要开始接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许医生，我是小燕，我不想去国外。”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在“回复”按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锁了屏。
第一个病人已经坐在了他面前，是位抱着膝盖的老太太，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医生，我腿疼了二十年，能治好吗？”
许光建的金环在阳光下闪了闪，他拿出听诊器，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先让我听听。”
听诊器的金属头在老太太的膝盖上轻轻按了按，那里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却在他触碰时微微颤抖了一下。
远处的抢救室里，江小燕正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像在数着时间。
“小燕，机票订好了。”江海涛坐在床边，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着，“瑞士有最好的医生，去了就能好。”
江小燕没有说话，她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冰针在里面扎，却突然想起许光建说的话：“疼的时候就想想开心的事，比如公园里的鸽子。”
门诊楼前的许光建刚给老太太看完病，正低头写处方。
阳光落在他的白大褂上，把“人民医院”四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有人突然喊了声：“许医生，有人送牌匾来了！”他抬头时，正好看见两个工人抬着块红木牌匾往这边走，“仁心仁术”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他的银镯子突然在手腕上转了半圈，像在替他开心。
许光建放下笔，刚要起身道谢，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微信，张主任发来的：“小燕说要见你，江书记同意了。”
远处的抢救室门似乎开了道缝，有阳光从里面漏出来，像根细细的金线。
许光建把处方递给老太太，声音里带着笑意：“按这个方子抓药，七天后来复诊。”
他拿起墙角的锦旗，转身往急诊楼走。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越来越浓，许光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