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在压抑的氛围中迅速铺开。
麟德殿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华丽的宫灯映照着每一张或惶恐、或凝重、或幸灾乐祸的脸。
大理寺卿带着属官,在一处偏殿设立了临时讯问处,将所有接触过御酒流程的宫人,从酒窖看守、运输太监、验毒内监到斟酒宫女,一一单独叫来,反复盘问细节、核对时间线,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疏漏或异常。
内侍监大总管则带着账册和名录,满头大汗地核对今日所有进出麟德殿的人员记录与物品清单,尤其是那些可能接近过御酒和主宾席的。
沈玦虽被卷入漩涡中心,行动受限,但他并未坐以待毙。
他利用一个看似整理衣袍的细微动作,向隐藏在殿内某个角落的心腹暗卫传递了信号。
很快,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从宫廷的阴影处运作起来,悄无声息地排查着今日所有当值人员背景、近期与外界异常接触记录,以及任何可能与奥斯曼使团或朝中敌对势力有关的蛛丝马迹。
林墨则将自己暂时隔绝在另一处僻静的暖阁内,专注于最核心的物证——毒药本身。
这里成了她的临时“毒理实验室”。
桌案上铺着白布,摆放着那个作为“铁证”的白玉瓶、从帕夏杯中刮取的残留酒液样本、以及从御酒壶中重新取出的酒样。
她首先小心翼翼地再次检查那个白玉瓶。
瓶子质地寻常,雕花粗糙,是京城普通商铺几钱银子就能买到的那种,毫无特色可言。
瓶内的白色粉末所剩无几,在灯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细腻光泽。
“林姑娘,您看!”内侍监大总管指着林墨用银钗(她不敢再用可能有反应的银针,换了根普通银钗)挑起的一点粉末,只见银钗接触粉末的部分,迅速蒙上了一层灰黑色。
“银器变黑,乃是验毒古法,此物确系剧毒无疑啊!”他语气带着肯定,仿佛找到了关键证据。
林墨却缓缓摇头,目光锐利:“总管大人,银器遇硫或砷等物皆会变黑,这只能说明此物有毒,却不能断定它就是帕夏所中之‘鬼见愁’,更不能排除有人故意用类似毒药混淆视听,嫁祸王爷。”
她需要更精确的确认,才能找到真正的毒源和下毒方式。
“我们需要知道,帕夏中的毒,是否与这瓶中之物,以及酒中之毒,完全一致。”
她向皇帝请旨,要求找来几只活鸡活鸭。
很快,几只被捆住脚的家禽被送了进来,在暖阁角落里发出不安的咯咯声和嘎嘎声。
在场的几位官员和内侍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林墨这前所未见的“禽兽验毒法”。
林墨面色沉静,挽起袖子,亲自操作。她准备了几个小碟。
第一组实验:她用银匙取了些许从帕夏金杯中刮取的残留毒酒,混合清水,强行喂给一只挣扎的鸡。那鸡初时无恙,不过十数息,便突然剧烈抽搐,翅膀扑腾,双腿伸直,很快就没了声息,死状与帕夏倒地时的情状颇有几分相似。
第二组实验:她将白玉瓶中的少量白色粉末溶于水,喂给另一只鸭子。结果几乎一样,迅速毙命。
第三组作为对照:她喂食了从酒壶中取出的、未被帕夏饮用的正常御酒,那只鸡只是受了些惊吓,稍后便恢复正常,在角落里踱步。
实验结果一目了然。
“现在可以基本确定,”林墨放下手中的器具,声音清晰而冷静,打破了暖阁内凝重的寂静,“毒源,要么是早已混入酒中(但验毒环节未检出),要么就是通过这个瓶子里的粉末直接投入。而帕夏所中之毒,与这瓶中毒粉,以及他杯中毒酒的毒性,是相同的。”
但核心的谜团依然存在:毒是怎么越过重重检验,精准地进入帕夏杯中的?如果是酒中有毒,为何其他人无事?如果是后来下毒,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那个白玉瓶,又是如何“恰好”出现在沈玦座位下的?
林墨蹙紧眉头,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物证上。
她拿起帕夏使用过的那个沉甸甸的黄金酒杯,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愈发暗淡的天光,极其仔细地检查着杯壁内侧的每一寸。
忽然,她的指尖在靠近杯底的一处内壁上,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凹凸感。
她凑近仔细看,发现那里有一个比针尖略大、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的微小斑点,像是……某种黏性物质干涸后留下的残留?
非常隐蔽,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一个大胆的、近乎离奇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林墨的脑海。
难道……下毒的方式,竟如此匪夷所思?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大理寺卿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进展后的凝重:“林姑娘,靖王殿下。询问酒水流程时,一个负责在殿内传递酒壶的小太监供称,在宴会中途,他曾与一位奥斯曼使臣团的随从有过一次轻微的碰撞,酒壶当时险些脱手,但被他及时接住,他检查壶身无恙,便未声张。”
“奥斯曼随从?”林墨和沈玦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目光瞬间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了然。
线索,似乎开始指向一个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向——使团内部?
暖阁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