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了冬日的凛冽,变得柔和而温煦,像母亲的手,轻轻拂过水木园沉睡了一冬的土地。它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屋檐下最后一点残冰,催生了墙角砖缝里怯生生的绿意,也唤醒了院子里那几株老海棠树沉寂的生机。
最先察觉到这变化的,是总是充满活力的黄亦玫。一个周六的清晨,她推开窗户,准备进行晨间速写,一股混合着泥土芬芳和某种清甜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随即被楼下院子里那几株海棠树吸引。光秃秃的褐色枝条上,不知何时,已然冒出了无数细小的、毛茸茸的绛红色花苞,簇拥在一起,像是给树枝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妈!振宇!海棠打花苞了!”她回过头,朝着屋里兴奋地喊道,声音清亮得像摇响了一串风铃。
吴月江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闻言探出头,脸上带着笑意:“是啊,春天到了嘛。今年春天来得好像比往年还早些。”
黄振宇从他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显然正在争分夺秒。他走到窗边,顺着姐姐指的方向看去,挑了挑眉,那副痞帅的脸上露出一丝属于这个季节的轻松:“哟,还真是。看来过不了几天,咱们水木园又要‘花枝招展’了。”他故意用了点夸张的词语,逗得黄亦玫白了他一眼。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这叫生机勃勃!”黄亦玫纠正道,随即又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等海棠全开了,正好可以组织我们绘画社来写生!景行肯定喜欢!”
提到沈景行,黄振宇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书上。对他而言,春天意味着距离各种考试和申请截止日期又近了一步,时间更加紧迫。
但对水木园的许多其他人来说,这悄然萌发的春意,却像一种无声的慰藉和新的开始。
阳光变得慷慨起来,洒在水木园斑驳的墙壁和干净的水泥路上。院子里,渐渐多了人影。
一楼的孙大妈扶着年迈的婆婆出来晒太阳,老太太眯着眼,看着枝头的花苞,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笑意:“秀兰啊,这海棠,又要开喽……”
孙大妈(秀兰)温和地应着:“是呀,妈,今年看着花苞多,肯定开得热闹。”她细心地将婆婆的衣领拢了拢,尽管婆婆一再表示不冷。这对婆媳,在这春日暖阳下,构成了一幅宁静和谐的画卷,无人知晓孙大爷隐藏的秘密,只觉岁月静好。
三楼郑老师家的大儿子郑青云,也拿着英语书,在楼下的石凳上埋头苦读。春天的气息似乎也激发了他更足的干劲儿,他父亲郑老师的期望,像无形的鞭子,催促着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偶尔抬头看看花苞,眼神里是憧憬,也是压力。
四楼王进宝的妹妹,文静的王小雨,坐在窗边认真写作业,偶尔抬头看看窗外萌发的春色,嘴角会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她的哥哥王进宝则在一旁鼓捣着他的菜谱,嘴里念念有词,盘算着春天有什么时令菜可以研究。
五楼杨洋的房间窗户依旧常闭,但若细心观察,会发现他偶尔也会在傍晚时分,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一会儿楼下那几株海棠树。没有人知道他那颗专注于公式和算法的大脑,是否会为这纯粹的、生命的美而停留片刻。
五楼沈景行在母亲的陪伴下,也下楼来散步。她穿着浅色的春装,脸色比冬天时红润了许多,眼神也恢复了温婉与宁静。她驻足在海棠树下,仰头看着那些饱满待放的花苞,轻轻对母亲说:“妈,你看,它们好像积蓄了一整个冬天的力量。”
沈妈妈怜爱地看着女儿:“是啊,景行,你看它们,无论冬天多么寒冷,春天来了,总会如期绽放。” 话语中充满了隐喻的鼓励。沈景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绘画社的活动和她自己主动组织的分享会,正像这春天的阳光,一点点驱散她心底最后的寒意。
甚至连一向抠门、爱占小便宜的钱大爷,看着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心情似乎也好了些,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时,破天荒地跟门卫赵大爷多聊了几句天气。而他的大儿子钱解放,这个春天似乎安静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跑得不见人影,有时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嬉闹的孩子或者下棋的老人发呆,眼神里少了些戾气,多了些迷茫,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春天,以其不可阻挡的温柔力量,渗透到水木园的每一个角落,抚慰着一些伤痕,也催生着新的希望。
几天后,在一个格外晴朗的周末,水木园的海棠花,仿佛约好了一般,轰轰烈烈地盛放了。
不再是星星点点的花苞,而是满树、满枝的繁华。粉白相间的花朵,重重叠叠,挤挤挨挨,织成一片绚烂的云霞。微风拂过,花瓣如雪花般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雅而甜润的芬芳,不像桃花那般浓烈,却自有一番动人的韵致。
这盛景,立刻点燃了水木园的活力。
“哇!太美了!”黄亦玫第一个冲下楼,站在海棠树下,张开双臂,几乎要拥抱这片花海。她赶紧跑回家,拿出画板和素描本,迫不及待地要记录下这动人的一刻。
“你慢点!”吴月江在后面笑着叮嘱。
很快,绘画社的成员们在黄亦玫和沈景行的召集下,也来到了院子里。支起画架,拿出画笔,选择各自喜欢的角度,开始写生。沈景行作为组织者,从容地安排着,时而指导一下新社员的构图,时而和黄亦玫交流一下用色,脸上带着自信而柔和的光彩。她的领导才能,在这春光花影中,自然流露。
苏哲也跑来了,他不是来画画的,是来凑热闹和负责搞笑的。他一会儿窜到黄亦玫身后,指着画板说“姐,你这花瓣画得像荷包蛋”,被黄亦玫举着画笔追打;一会儿又凑到沈景行旁边,一本正经地评价“景行,你这色彩搭配,绝了!有大师风范!”,逗得沈景行掩嘴轻笑。
连杨洋,也被窗外的喧闹吸引,难得地走下楼来。他没有加入写生的队伍,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繁花,看着那群沉浸在创作中的少年,眼神依旧清冷,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丝。黄振宇看到他,从书本中暂时解脱,走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
“花开了。”黄振宇随口说道。
“嗯。”杨洋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些怒放的花朵,又看向黄振宇,“你的申请,有后续了吗?”
“在等消息。你呢?论文反响如何?”
“有几个后续问题在跟进。”杨洋言简意赅。
两人就站在海棠花下,进行着他们特有的、简洁而高效的交流。阳光透过花枝,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进宝端着一盘他刚研究出来的、用春日野菜做的青团,热情地分给大家品尝。钱解放犹豫了一下,也接过了一个,低声说了句“谢谢”。李磊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边的热闹,没有靠近,但眼神里不再是以往的嫉妒,而是多了一丝复杂的平静。
黄振华周末休息,也陪着家人下楼赏花。他看着弟弟妹妹和他们的朋友们,看着这满园春色和欢声笑语,脸上露出了踏实温和的笑容。他对走到身边的黄剑知教授说:“爸,春天真好。”
黄剑知看着眼前景象,目光扫过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最终落在正和苏哲笑闹的女儿、以及正与杨洋交谈的小儿子身上,微微颔首:“是啊,一年之计在于春。看着他们,就觉得未来总有希望。”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写生暂告一段落,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或者干脆铺了张野餐垫坐在海棠树下,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
黄亦玫和沈景行挨在一起,翻看着刚才的画作。
“景行,你捕捉光影的感觉越来越好了,”黄亦玫指着沈景行画面上花瓣的透明感,由衷赞叹,“特别是这逆光的部分,处理得很微妙。”
沈景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你教我的,要观察细节,感受光线。我觉得画画真的能让人静下来,也更懂得欣赏美了。”
“是吧!”黄亦玫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压低声音,凑近沈景行问,“诶,我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心情也好了吧?”
沈景行看着眼前纷落的花瓣,轻轻点头:“嗯,好多了。感觉……像是终于走出来了。谢谢你,亦玫,还有大家。”
“客气什么!”黄亦玫搂住她的肩膀,“以后咱们社团还要靠你呢!下次分享会主题你想好了没?”
另一边,黄振宇和苏哲、杨洋坐在一起。
苏哲啃着王进宝给的青团,含糊不清地说:“就剩下一年半了,之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
黄振宇踹了他一脚:“这么好的风景别说这么悲伤的故事。”他看向杨洋,“压力大吗?”
杨洋抬起眼,看了看头顶繁密的花枝,难得地说了句略带感性的话:“和解决这些问题相比,等待结果更耗神。” 这大概是他能表达的、关于压力的最直接感受了。
黄振宇了然地点点头,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郑青云没有参与大家的闲谈,他坐在稍远的石凳上,书本还摊在膝头,但目光却有些放空地看着海棠花。李磊不知何时坐到了他附近,两个都是沉默而努力,却天赋迥异的少年,在这同一片花荫下,各自想着心事,或许关于未来,或许关于那看似遥不可及、却又在努力触碰的梦想。
钱解放独自一人,靠在一株海棠树的树干上,看着眼前的热闹,眼神复杂。他曾渴望通过另一种方式获得存在感,如今却发现,那种方式带来的只有虚妄和危险。而这眼前的、平淡真实的温暖与活力,却让他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一片花瓣飘落,粘在他的肩头,他怔怔地看着,没有拂去。
夕阳西下,将天边和海棠花都染成了温暖的金红色。热闹了一天的院子渐渐安静下来。绘画社的成员们收拾好画具,互相道别。大家也陆续回家准备晚饭。
黄亦玫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画作,上面留下了海棠盛放的永恒瞬间。沈景行帮她拿着一些东西,两人边走边商量着下次社团活动的细节。
黄振宇和苏哲、杨洋道别,约好有时间再讨论问题。
王进宝嚷嚷着晚上要让他爸再做几个好菜,邀请大家有空去尝。
就连钱解放,也默默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黄家兄妹走在最后。
黄亦玫还沉浸在兴奋中:“振宇,你看今天大家多开心!春天真好!”
黄振宇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姐姐被霞光映红的脸颊,笑了笑:“是啊,挺好。” 他抬头,望向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心中那份因申请而起的焦灼,似乎也被这春日的暖意和眼前的安宁抚平了些许。
“妈妈肯定做好饭等我们了!”黄亦玫加快脚步。
“嗯。”黄振宇应着,目光再次掠过那几株在暮色中依旧繁花似锦的海棠树。
年复一年,水木园的海棠总是如期而至,以它不变的绚丽,装点着这个小小的世界。而园子里的人们,却在岁月的流转中,悄然变化着。有人走出了阴霾,有人坚定了梦想,有人还在迷茫中寻找方向,有人用他们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宁静。
春天,是复苏的季节,也是希望的季节。海棠花开,一如往年,生机勃勃。而水木园里的故事,也如同这生生不息的花事,在温暖的春晖里,继续书写着关于成长、关于陪伴、关于梦想的篇章。前路漫漫,但此刻,春光正好,未来可期。
铁树开花,家宅欢欣
似乎对水木园二楼黄家格外眷顾。一个更让全家人惊喜、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消息传来——黄振华,那个年方二十六,在建筑设计院工作、性格老实踏实、感情经历几乎一片空白的长子,竟然谈恋爱了!
消息是黄振华在一个周五的晚饭桌上,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甚至带着点视死如归的语气宣布的。
“……那个,爸,妈,亦玫,振宇,”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盯着眼前的饭碗,耳根有些泛红,“我……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哐当!”黄亦玫手里的勺子掉进了碗里,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哥?!你说什么?你谈恋爱了?!”
吴月江夹菜的动作顿在半空,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振华?真的吗?是哪家的姑娘?做什么工作的?”
连一向沉稳的黄剑知教授都放下了筷子,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大儿子,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连埋头吃饭、心里还在盘算着申请文书思路的黄振宇,都惊讶地抬起了头,看向他那向来在感情上如同“铁树”一般的大哥。
黄振华被家人这剧烈的反应弄得更加窘迫,脸都涨红了,吭哧了半天才说:“她……她叫孙婉婷,是市人民医院的护士。我们……我们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接触过几次。”
“护士好啊!白衣天使,工作稳定,性格肯定也温柔!”吴月江立刻喜上眉梢,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多大年纪了?家是哪里的?”
“妈……”黄振华有些招架不住,“您别问那么细,我们才刚开始……”
“刚开始好,刚开始好!”吴月江乐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总算开窍了!什么时候带回家来吃个饭?”
黄亦玫也兴奋地摇着哥哥的胳膊:“哥!你太不够意思了!瞒得这么紧!快说说,孙姐姐长什么样?漂亮吗?你们怎么认识的?谁介绍的?”
黄振华被妹妹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头晕,求助似的看向父亲和黄振宇。
黄剑知终于开口,语气还算平静:“既然认识了,就好好相处。为人要诚恳,负责任。”算是给这件事定了性,也暂时制止了妻子和女儿的过度热情。
黄振宇看着大哥那副窘迫又带着点隐秘喜悦的样子,难得地没有调侃,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恭喜啊,哥。”
这顿晚饭,因为黄振华的这个消息,变得异常热闹和欢快。吴月江已经开始计划着怎么收拾家里,准备哪些拿手菜招待未来的“准儿媳”;黄亦玫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见面那天该穿什么;连黄剑知,嘴角也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黄家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鲜的、充满希望的活力,连窗外的春色似乎都更加明媚了。
对于黄振华来说,这段恋情的开始,也如同这春日阳光,温暖而美好。孙婉婷,人如其名,温婉清秀,个子不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确实符合他对“沈景行那种外貌”(温婉知性型)的偏好。她工作认真,性格看起来也温和,让一直渴望安定家庭生活的黄振华,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动的滋味和对于未来的具体憧憬。
在家人殷切的期盼下,黄振华终于在一个周末,将孙婉婷带回了水木园的家中。
为了这次见面,吴月江使出了浑身解数,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黄剑知特意换上了见客时才穿的衬衫。黄亦玫精心打扮了一番,连黄振宇都暂时放下了手头的申请材料,在家等候。
孙婉婷的到来,确实让黄家眼前一亮。她穿着得体,举止有礼,带来了水果作为礼物,说话细声细气,看起来确实是个文静温柔的姑娘。吴月江越看越喜欢,不停地给她夹菜;黄剑知也难得地和蔼,问了些工作上的情况。
然而,细心的黄亦玫和黄振宇,却渐渐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协调。
饭桌上,吴月江热情地介绍着自家的拿手菜,说起黄振华小时候的趣事,试图拉近距离。孙婉婷只是微笑着听着,偶尔附和一句“阿姨手艺真好”、“振华原来小时候这样啊”,但很少主动开启新的话题,眼神里似乎总隔着一层淡淡的、客气的疏离。
当黄剑知聊起当前的城市规划和水木大学的一些学术动态时,孙婉婷明显有些接不上话,只是礼貌地点头,眼神开始有些放空。
黄振华努力地想在其中调和,一会儿跟孙婉婷解释父亲话里的专业术语,一会儿又试图把话题引向电影、音乐等更大众的领域,显得有些忙乱和刻意。
“孙姐姐,你们医院工作是不是特别忙啊?”黄亦玫试图找个对方熟悉的话题。
“还好,就是轮班制,有时候会有点累。”孙婉婷的回答依旧简短。
“我哥他这个人吧,特别实在,有时候可能不太会浪漫,但人绝对可靠!”黄亦玫又想帮哥哥说好话。
孙婉婷笑了笑,看了一眼黄振华,没说什么。
黄振宇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他注意到,孙婉婷的目光很少长时间停留在黄振华身上,两人之间缺乏那种恋人之间自然流露的亲昵和眼神交流。大哥则显得有些紧张,全程都在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女方的情绪,生怕冷场。
这次见面,表面上一团和气,但那种隐隐的“隔阂感”,却像一根小小的刺,留在了黄亦玫和黄振宇的心中。只是看着父母和大哥那充满希望的样子,他们都没有说破。
初次见面之后,吴月江对孙婉婷十分满意,催促着黄振华多约人家出去,加快恋爱进程。
黄振华也确实更积极了。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约孙婉婷看电影、逛公园、吃饭。然而,过程却并不如想象中顺利。
孙婉婷的工作确实忙,排班也不固定,约会时间常常需要迁就她。这倒没什么,黄振华是个体贴的人。关键是,两人在一起时,似乎总找不到共同的节奏和话题。
黄振华性格内向务实,爱好不多,生活规律。他喜欢的建筑设计,孙婉婷不感兴趣;他想聊聊未来的家庭规划,孙婉婷似乎觉得为时过早;他偶尔想分享一下工作中的趣事,孙婉婷的反应也总是淡淡的。
而孙婉婷喜欢的时尚八卦、流行音乐、综艺节目,黄振华又知之甚少,接不上话。他努力想去了解,去迎合,但那种刻意和笨拙,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
有一次,黄振华特意订了一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想给孙婉婷一个惊喜。结果,孙婉婷因为刚下夜班,显得有些疲惫,对精致的食物和环境也提不起太大兴趣,席间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地吃,或者低头看手机。黄振华精心准备的话题,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沉默。黄振华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演一场独角戏,对手演员却始终不在状态。
他开始变得沉默,回家后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家人问起恋爱进展,他也只是含糊地应付:“还行。”“就那样。”
细心的吴月江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担忧地问:“振华,是不是跟小孙闹矛盾了?”
黄振华摇摇头,勉强笑笑:“没有,妈,她就是工作忙。”
黄亦玫也私下问黄振宇:“喂,你有没有觉得哥最近不太对劲?好像没那么开心了。”
黄振宇看着窗外暮色中的海棠花,淡淡道:“强扭的瓜不甜。”
这段恋情,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加迅速和悄无声息。
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傍晚,黄振华浑身湿透地回到家中,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谁也没理,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家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涌起不祥的预感。
吴月江担心地想去敲门,被黄剑知拦住了:“让他自己静一静。”
那天晚上,黄振华没有出来吃晚饭。夜里,黄亦玫起夜时,似乎听到大哥房间里传来极力压抑着的、沉闷的呜咽声。她的心揪紧了。
第二天,黄振华请假没有上班。他走出房间时,眼睛红肿,胡子拉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浓重的颓废气息。在家人担忧的目光中,他沙哑着嗓子,说出了那个大家已然猜到,却仍觉突然的消息:
“结束了。她说……我们性格不合,相处太累。”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狗血的剧情,只是一句最普通、也最伤人的“性格不合”。它否定了一段关系存在的根基,也否定了黄振华在这段感情中所有的努力和付出。
吴月江愣住了,随即心疼地红了眼眶:“这……这孩子,怎么……振华,没事,没事啊,妈再给你找更好的……”
黄亦玫气得跺脚:“她凭什么这么说!哥你那么好!”
黄剑知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黄振华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垮了下去。他就像一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笨拙地搭建起一座梦幻城堡的孩子,还没等好好欣赏,城堡就在瞬间坍塌,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付出了真心,努力去迎合,去改变,却只换来“太累”两个字。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无趣,太木讷,根本就不适合谈恋爱。
恋情的结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黄家刚刚积蓄起来的暖意瞬间消散。
黄振华陷入了明显的颓废期。他下班后不再出门,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或者对着窗外抽烟(他以前几乎不抽烟)。饭桌上变得异常沉默,吃得也少。整个人瘦了一圈,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
吴月江又急又心疼,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小心翼翼地劝慰,但效果甚微。她开始偷偷抹眼泪,埋怨那个孙婉婷没眼光,又心疼儿子受情伤。
黄亦玫看着大哥这样,心里难受极了。她试图逗他开心,讲学校的趣事,拉他看电视,但黄振华总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依旧空洞。“哥,你别这样,为那种人不值得!”黄亦玫气鼓鼓地说。
黄振华只是摇摇头,声音沙哑:“亦玫,你不懂。”
黄振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比姐姐更能理解大哥的感受。那是一种投入了全部真诚却遭遇否定后的挫败和自我怀疑。一天晚上,他拿了两罐啤酒(破例了),走进黄振华的房间。
“哥,”他把一罐啤酒递过去,“喝点?”
黄振华看了他一眼,默默接过。
兄弟俩沉默地喝了几口。黄振宇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开口道:“不是你的问题,哥。只是不合适。”
黄振华苦笑一下,声音低沉:“可能……我就是这么个无趣的人吧。不会说话,不懂浪漫,只会按部就班。”
“务实踏实是优点,”黄振宇语气肯定,“总比油嘴滑舌强。她看不到,是她的损失。你的好,值得更好的人来珍惜。”
黄振华没说话,只是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弟弟的话让他感到一丝安慰,但心里的那道伤口,依旧鲜血淋漓。
黄剑知看着大儿子消沉的样子,心中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既心疼儿子的遭遇,又有些无奈。他这个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过单纯和迟钝,这条路,注定要比别人走得慢一些,坎坷一些。
水木园的春天依旧明媚,海棠花在枝头绚烂地开着,邻居们的生活在继续,苏哲依旧咋咋呼呼,杨洋依旧沉浸在他的世界,沈景行变得更加开朗……唯有黄家,因为黄振华的这场短暂恋情,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黄振华的恋爱之路,如同春日里的一场短梦,醒来后,只剩怅惘。他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积攒勇气。而家人能做的,只有默默的陪伴和等待,等待他从这场挫败中站起来,继续走向那条看似漫长,但终会柳暗花明的缘分之路。大哥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也特别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