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年味正浓。水木园家属区内，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衬着家家户户门窗上崭新的福字和春联，一派祥和喜庆。今天为人热情的黄剑知教授家，会在今天中午邀请左邻右舍聚餐，既是联络感情，也是分享年节的喜悦。
黄家此刻热闹非凡。客厅里，大圆桌上已经铺上了喜庆的红色桌布，中央摆放着一盆开得正盛的水仙，清香怡人。吴月江和邻居大妈们正在厨房做最后的忙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食物的诱人香气一阵阵传来。黄剑知则在客厅陪着邻居们一起寒暄。黄亦玫穿着件红色的毛衣，更衬得她明艳照人，她正帮着摆放餐具，动作优雅。黄振宇则被他妈指派了“重任”——负责招待年轻一辈和应对“突发状况”，他斜靠在玄关旁的墙上，看似懒散，眼神却敏锐地观察着陆续到来的客人。
孙教授手里拎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声音洪亮：“黄教授，吴教授，过年好过年好！给你们拜个晚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惯常地把“孝顺父母”、“邻里和睦”挂在嘴边，此刻更是发挥到极致，“这过年啊，最重要的就是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看到你们家这么热闹，真是羡慕啊！我们家就我们两口子，冷清得很，所以更得来沾沾你们家的福气和人气！”
孙大妈在厨房里露出头，脸上带着温和却有些拘谨的笑容，轻声细语地附和着：“是啊，过年还是热闹好。”
黄剑知接过礼物，客气道：“孙教授太客气了，快请进，坐下喝茶。亦玫，给孙教授倒茶。”
黄亦玫应声而去，举止得体。黄振宇则挑了挑眉，对孙教授那套冠冕堂皇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孙大爷，孙大妈，过年好。”
紧接着，三楼郑老师也到了。郑老师带着两个儿子——郑耀祖、郑登科。他们带来的是一箱牛奶和一些自家做的点心。郑老师一进门就先扫了一眼黄家客厅的陈设，尤其是墙上挂着的黄亦玫和黄振宇的奖状，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对着黄剑知连连拱手：“黄教授，恭喜恭喜啊！你们家真是双喜临门，亦玫和振宇这次期末又是名列前茅，真是给我们这栋楼争光了！我们青云还得向你们家孩子多学习啊！”他边说边把略显拘谨的郑青云往前推了推。
郑青云有些不好意思，黄振宇倒是很给面子地拍了拍他肩膀：“青云，过年就别想学习了，今天放开吃！”
四楼王大爷带着女儿王小雨也来了。王大爷是食堂厨师，为人憨厚实在，直接提来了一大块自家卤的上好牛肉，香味扑鼻。“黄教授，吴教授，没啥好带的，就一点自己卤的肉，大家尝尝味儿！”
王进宝听了父亲的话，在黄振宇旁边咧嘴笑，文静的王小雨则小声跟黄亦玫问了声好。
苏教授也来了，依旧是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带了两瓶不错的红酒。
苏哲在黄振宇身边，挤眉弄眼地低声说：“怎么样？‘年货’效果如何？” 黄振宇回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坏笑。
就在气氛融洽，众人互相拜年寒暄之际，主角之一——一楼的钱大爷，带着他的“大军”隆重登场了。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四个孩子：钱解放、钱建国、钱红兵、小女儿钱卫华。一家人几乎是空着手来的，只有手里提着一小袋看起来蔫了吧唧的苹果。钱大妈在客厅忙着端菜，不好意思的笑笑。
“哎呦！黄教授！吴教授！过年好哇！恭喜发财！”钱大爷人未到声先至，嗓门洪亮，他挤开前面的人，热情地握住黄剑知的手用力摇晃，眼睛却像雷达一样迅速扫过客厅，尤其是在香气四溢的厨房方向和已经摆了些凉菜、糖果的餐桌上游弋。“真是麻烦你们了！弄这么大阵仗！我们一家子都来沾沾喜气！”他这话说得，仿佛黄家请客是天经地义，他们来是给黄家面子。
钱大妈有些局促地，小声说：“一点水果，给孩子吃的。”钱家的几个半大小子则已经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零食和水果，尤其是小女儿钱卫华，手指含在嘴里，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苏哲带来的进口巧克力。
吴月江从厨房出来，看到钱家这浩浩荡荡的阵势，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暗自叹了口气，但还是热情地招呼：“钱大哥，快请进，孩子们都进来，地方小，挤一挤热闹，钱大嫂今天一大早也来一起忙活了。”
黄振宇看着钱大爷那副理所当然蹭吃蹭喝的样子，再看看那袋寒酸的苹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主动上前，帮忙安排钱家几个小子坐下，顺手把几盘耐放的坚果和水果糖推到他们面前，看似热情，实则把那些贵的、量少的零食保护了起来。“解放、建国，别客气，吃糖。”
钱家的几个孩子立刻如同饿虎扑食，抓起糖果瓜子就往口袋里塞，引得旁边的王小雨和沈景行（沈教授带着沈景行也来了，沈景行依旧沉默寡言）微微侧目。
人员基本到齐，大家谦让着落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大人一桌，小孩一桌，邻居们也从家里搬来了凳子，气氛热烈。凉菜已经上桌，色泽诱人，吴月江和沈老师开始端上热气腾腾的硬菜：黄振宇拿手的糖醋排骨、王大爷带来的卤牛肉切片、清蒸多宝鱼、油焖大虾、红烧狮子头、八宝饭……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孙教授坐在黄剑知旁边，看着满桌佳肴，又开始了他那套“孝道”演讲：“哎呀，看着这一桌菜，我就想起古话说的，‘百善孝为先’。这过年过节，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就是最大的福气。像黄教授、吴教授这样，儿女成才，家庭和睦，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可惜啊，我和……”他适时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孙大妈的手，“我们没这个福分，只能彼此依靠了。所以看到别人家儿孙满堂，心里真是既羡慕又欣慰。”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那个年轻时因荒唐事导致无法生育、却把责任推给妻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孙大妈低着头，眼眶有些发红，小声说：“老孙，别说了，大过年的……”
钱大爷可没空听这些“虚”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菜上。菜一上桌，他就不停地转动转盘，眼睛盯着那些肉菜，尤其是王大爷带来的卤牛肉和那盘油亮亮的大虾。
“来，大家动筷子，别客气！趁热吃！”黄剑知作为主人，发话道。
话音刚落，钱大爷的筷子就如同出击的毒蛇，精准地夹走了最大的那块卤牛肉，直接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赞叹：“嗯！好吃！王师傅，你这手艺绝了！比外面卖的强多了！” 说着，又迅速夹起两只大虾，一只放在自己碗里，一只顺手放到了小女儿钱卫华碗里，然后目光又瞄向了糖醋排骨。
他的几个儿子有样学样，筷子飞舞，专挑好的、贵的肉菜下手，吃相狼吞虎咽，盘子里的好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郑青云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王进宝则皱起了眉头，苏哲在黄振宇耳边低语：“好家伙，这是饿了多少天了？”
黄振宇面上依旧带着笑，心里却在盘算。他看准钱大爷又一次转动转盘想去夹最后一只狮子头时，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全桌人都能听到：“钱大爷，您牙口真好！这狮子头里面我妈放了点荸荠，脆生生的，您尝尝看，是不是特别解腻？我记得您上次还说牙不太好，啃不了硬骨头，看来是过年心情好，胃口也开了啊！”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点出了钱大爷之前为了不帮忙找的借口（比如小区里谁家需要搬重物，钱大爷总以“腰不好”、“牙不行”推脱），以及现在这毫不顾忌的吃相。
钱大爷夹狮子头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打着哈哈：“是啊是啊，过年高兴！这菜做得好，忍不住多吃点！” 但还是飞快地把那只狮子头夹走了。
孙教授见状，立刻又找到了发挥的话题，他放下筷子，一脸“语重心长”：“钱老弟，美食虽好，也要细嚼慢咽，注意身体啊。这养生之道，也在于节制。像我们这把年纪，更要懂得保养，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你看我，平时饮食就很清淡，这也是对彼此负责，希望都能健健康康的，多陪伴对方几年。” 他这话，既暗讽了钱大爷的吃相，又再次标榜了自己对妻子的“深情”和“责任感”。
孙大妈在一旁听着，感动地看了孙教授一眼，轻轻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黄振宇心里对孙教授这套虚伪说教厌恶至极，但他知道，对付这种人，不能硬刚。他笑着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佩”：“孙大爷说得真有道理！您和孙大妈感情真好，相敬如宾，真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榜样。我听说，真正的孝顺和夫妻和睦，不只是在嘴上，更是在行动上，比如记得对方的喜好，体谅对方的难处。” 他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地问孙大妈，“孙大妈，我记得您好像挺喜欢吃鱼的？今天这清蒸鱼很鲜，您多吃点。” 他主动用公筷给孙大妈夹了一大块鱼腹肉。
这个举动，显得格外体贴懂事。孙大妈受宠若惊，连连道谢：“谢谢振宇，你还记得……” 她话没说完，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孙教授。孙教授在外总是满口孝道恩爱，却很少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孙教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打着哈哈：“是啊是啊，爱吃鱼，我都忘了，还是振宇细心。” 他赶紧也给孙大妈夹了一筷子，以掩饰自己的疏忽。
黄亦玫在一旁看着弟弟四两拨千斤，既 subtly 地打压了钱大爷的气焰，又让孙教授的虚伪露出一丝破绽，心里暗暗佩服弟弟的情商和机智。她也微笑着加入话题，将焦点引向美食和节日的轻松氛围，避免场面过于尴尬。
聚餐在一种表面热闹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进行着。钱大爷一家风卷残云，专攻硬菜；孙教授时不时插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其他人则更多的是礼貌性地进食和交谈。
聚餐接近尾声，大家开始喝茶聊天。钱大爷看着桌上剩下的那些精致的点心和小吃，又看看自己几个还在咂嘴的儿子，眼珠一转，对吴月江说：“吴教授啊，你们家这点心做得真漂亮，孩子们都没吃够。你看这剩下也是剩下，要不……我帮你打包点，带回去给孩子们晚上当零嘴？也省得你们收拾了。”
这话一出，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连孙教授都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色。这吃完了还要兜着走，也太不见外了！
吴月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答应吧，心里实在膈应；不答应吧，又显得小气。
就在这时，黄振宇再次站了出来。他笑容灿烂，语气无比“贴心”：“钱大爷，您想得太周到了！正好，我妈昨天还念叨，说这些点心糖分高，我姐要保持身材，我爸要控糖，我吃了又怕长痘，正愁怎么处理呢！您愿意帮忙解决，那真是太好了！” 他转身对吴月江说，“妈，我去找几个饭盒，帮钱大爷把剩下的点心和那些没动过的水果都装起来吧？钱大爷家孩子多，肯定喜欢！”
他这话，既点明了这些是“剩的”、“糖分高”的，又显得是钱大爷在帮黄家解决“难题”，把一场尴尬的讨要变成了“互助”。而且，他特意强调“没动过的水果”，直接把钱大妈拿来那袋蔫苹果也比了下去。
钱大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本意是想挑些好的打包，被黄振宇这么一说，倒像是他在捡黄家不要的“垃圾”。但话已出口，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干笑着说：“啊……对，对，帮忙，互相帮忙嘛……”
黄振宇动作麻利，很快就用几个普通的保鲜盒和塑料袋，将桌上所有剩下的点心、糖果，连同那袋蔫苹果一起，打包得严严实实，塞给了钱解放提着。“解放，拿好了啊，都是钱大爷‘精心’为你们挑选的。”
孙教授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又开始了：“唉，勤俭是美德，但也要适度。这过年嘛，还是要讲究个气象一新……” 他这话不知是在说钱大爷，还是在暗指黄家“处理”剩菜的行为。
黄振宇懒得再理他，只是笑着对大家说：“今天谢谢各位叔叔阿姨、邻居们赏光！希望新的一年，咱们水木园还和现在一样，热热闹闹，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他特意在“关心”和“帮助”上加了重音，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钱大爷和孙教授。
聚餐终于在一片看似和谐，实则各自心思迥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钱大妈、孙大妈、李大妈、郑大妈、冯大妈、沈老师和吴月江一起很快收拾了餐桌、厨房、客厅，还拖了地，人多力量大，很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新娶媳妇的冯家回了乡下过年，杨大妈带着杨洋回了娘家过年还未回来，其他邻居都来了。
黄振宇今天难得和李磊、钱解放、钱建国、钱红兵一起聊天没闹出矛盾，苏哲和王进宝一起和一堆男生一起唠嗑，黄亦玫和钱卫华、王小雨、沈景行几个女生一起聊女生喜欢的东西。
邻居们陆续告辞，钱大爷一家提着那一大包“战利品”，在众人微妙的目光中离开了。孙大爷和孙大妈，说着体贴的话，但孙大妈的眼神，似乎比来时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送走所有客人，黄家终于安静下来。
黄剑知拍了拍妻子的手：“算了，大过年的，邻里之间，难免的。”
黄亦玫对黄振宇说：“你今天表现可以啊，黄振宇同志，深藏不露。”
黄振宇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拿起一块原本藏起来没上的、自己做的精致小蛋糕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对付非常之人，需用非常之道。咱妈辛苦做的饭菜，可不能白白喂了白眼狼，还得让他‘帮’咱们处理‘垃圾’，多完美。”
窗外，夕阳给水木园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这场邻里聚餐，就像这冬日暖阳一样，表面温暖和煦，底下却照见了人性百态，贪婪与算计，虚伪与真诚，在这方小小的餐桌舞台上，上演得淋漓尽致。而黄振宇，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少年，再次用他的智慧和方式，巧妙地维护了自家的体面，也让这春节的人情往来，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