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烛火跳了跳，将夜少繁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老长。
他铺开信纸，研好墨，笔尖悬在纸上，竟有些不知从何写起。
离家这些时日，思念像藤蔓似的疯长，此刻对着信纸，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嘴边。
“爹，娘，爷爷，奶奶，胖丫……”他一笔一划写下，字迹比平日更重些，“见字如面。离家已有数月，不知家中一切可好？”
他先问起爷爷奶奶的身体，记忆里常叮嘱他出门在外要吃饱穿暖。
又问胖丫的，想必那丫头此刻定是趴在桌上不情不愿学认字，说不定还会偷偷在纸上画小乌龟。
再问家里菜馆的生意是否依旧红火。
“我在京城一切安好，勿念。”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嘴角扬起笑意，“前些日子定了官职，留在吏部做主事，正七品。虽官阶不高，却能在京城历练，已觉万幸。每日整理文书，虽繁杂却也充实，同僚们待我和善，老吏员还教了我不少门道。”
信纸写了大半，他才深吸一口气，笔尖悬在纸上，墨迹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点。
“还有一事，想与家里商量。”他写得慢了些，字迹也有些发颤，“在京中结识了太傅府的二小姐，名唤若薇。姑娘性子爽朗，知书达理，前几日还邀我游湖，合奏琴笛，相处甚欢。今日又与之一同用饭，她对我颇为关心”。
“杜太傅邀我下过一回棋，待我甚厚，似有默许之意。我瞧着姑娘对我似也有几分好感，而我，亦对她心生倾慕。”
“只是，太傅府乃书香门第，我家虽也算衣食无忧，终究是出身略低，不知是否般配。若我想向杜家提亲，家里觉得如何？”
他停了停，又添了一句，“我尚未拿定主意，只盼听听爹娘和爷奶的意思。毕竟婚姻大事，需得家里点头。望爹娘给些建议”。
写完这些，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将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
又仔细斟酌一遍，末了再添一句“夜深了，念你们”，才放下笔。
烛火映着信纸，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有对家人的牵挂，有对差事的欣喜，更有对心上人的忐忑与期待。
他将信纸小心地折好，塞进信封，封好口，才吹灭烛火躺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沿。夜少繁望着天花板，心里像揣了只小鹿。
日头过了晌午，夜家食肆的客人渐渐少了一些。
夜老大正低头拨着算盘对账，刘淑芬在旁边擦着桌子，忽然见夜老二掀帘进来，手里还捏着个信封，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大哥，大嫂，”夜老二把信封往桌上一放，“驿站取的，不是老五寄回来的，是少繁那小子从京城寄来的。”
夜老大手一顿，抬眼道：“哦？快拆开看看，这小子在京城咋样了。”
“终于知道往家里递个信了”。
刘淑芬擦干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厚厚的信纸。
夜老大和夜老二都凑了过来，三人头挨着头，一字一句地看。
“爹，娘，爷爷，奶奶……”刘淑芬和夜老大轻声念着，念到夜少繁说自己做了吏部主事，正七品官，夜老大猛地一拍大腿：“好小子！有出息！咱夜家总算出了个京官！”
夜老二也乐了：“我就说少繁那小子有能耐，果然没让人失望。”
“这下国儿他们几个又要发奋好一阵了”。
有了他们大哥这个优秀的例子在前面，他们不得铆足了劲追赶啊。
刘淑芬继续往下念，念到他问候家里人，问奶奶的身体，问胖丫的功课，声音渐渐软了：“这孩子，心里记挂着家里人呢。”
直到念到杜太傅府的二小姐，三人都停住了。夜老大摸着下巴，眉头微微蹙起：“太傅府？那可是京城的大官宦人家，咱是农户，能成吗？”
夜老二却觉得稀奇：“听少繁这意思，那姑娘对他也有意思，杜太傅还默许了？这可是好事啊！证明人家没有瞧不起咱繁儿”。
“好是好，就是家世太好了些”。
刘淑芬有些担忧，“就怕人家身边的亲戚朋友嫌咱家世普通，当面挤兑他们，委屈了姑娘，也委屈了繁儿。”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没了主意。夜老大拿起信纸又看了一遍，见夜少繁说“想听听家里的意思”，沉吟道：“他既问了，咱就得给他个准话。我看啊，这姑娘要是真如他说的那般好，知书达理，又对他有意，杜太傅也不反对的话，那便该试试。”
“咱们繁儿又不差，虽然家世低了些，比不上名门望族，但是我们绝对不给他拖后腿”。
“我也觉得”。
夜老二点头，“繁儿是读书人，配书香门第的姑娘正好。再说他在京城做官，那姑娘嫁过来也不用跟我们一块儿生活，繁儿在那边有太傅府照拂着，也能少些灾难。”
毕竟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人在京城做个小官，那在权贵面前是不够看的，就怕不主动得罪别人，别人也要针对你一下。
刘淑芬想了想，也松了口：“只要俩孩子真心对彼此好，咱们肯定不能反对。就是得赶紧告诉爹娘，让她们也高兴高兴，顺便问问她们的意思，毕竟是繁儿的终身大事。他爷奶也得给拿拿主意”。
“对对对，”夜老大站起身，“我这就去老三那边一趟，把信给娘看看。顺便让胖丫也瞧瞧，她大哥在京城出息了，还遇上了好姑娘，她要有大嫂了。”
夜老大揣好信纸，脚步轻快地往门外走。
食肆外的阳光正好，照在青石板路上，亮得晃眼。
他想起夜少繁小时候趴在桌上练字的模样，又想起信里说的“心生倾慕”，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子一直感觉他还是个小娃儿，一转眼不光当官了，这桃花运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