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靠在石柱上,呼吸沉重。她的手指还在抖,掌心的血已经凝成暗红块状。禁术的反噬像铁链缠住五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她把残破天书塞进袖中,那纸页再无法回应她的神识。
她盯着白衣男子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一层薄雾浮动。
忽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雾里走出来。他提着一盏灯,灯光是幽绿色的,照不出他的脸。只能看见下巴上几根灰白胡须,还有那双干瘦的手,指甲发黄,指节粗大。
老太监停下脚步,离她三步远。
“你撑不了多久。”他说,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禁术伤了命根,若不及时封脉,一个时辰内就会溃散。”
秦无月没动。她不想浪费力气。
老太监举起灯笼,光晕扫过她的脸。“你可知自己是谁?”
她冷笑:“我是谁,轮不到你来告诉我。”
“那你可知道,为何你每世都附于女子之身?”老太监声音不变,“为何你总遇情劫?为何你手中半卷天书,偏偏少了‘红线篇’?”
秦无月指尖一紧。
心口的玉簪突然发烫。
“因为你不是凡人。”老太监说,“你是被贬下界的月老。”
空气静了一瞬。
“你在胡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刀锋。
“你前世名唤玄心。”老太监继续说,“执掌三界姻缘线,千年不动。可你为一人,逆天改命。”
秦无月喉咙发干。
“那人是谁?”她问。
“就是你现在侍奉的帝王。”老太监看着她,“他叫玄微子,是你前世挚爱。”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进胸口。
她后退一步,背抵石柱,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不可能……他是人间帝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老太监打断她,“你们共牵万世红线,唯独断不了彼此这一根。你替他改命格,挡死劫,触怒天规。结果呢?魂魄分离,你被打落凡尘,永世轮回赎罪。”
秦无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梦里那个穿白衣的男人,眼神温柔;司命每次审核任务时意味深长的目光;帝王在紫宸宫外对她说“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原来都不是偶然。
“所以……这些任务?”她终于开口。
“不是任务。”老太监摇头,“是因果。你每一世救别人的情劫,其实是在还你自己种下的债。你帮别人圆满,就是在修补你剪断的那根红线。”
秦无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曾掐算百人命运的手,此刻微微颤抖。
她想起测卦那天,凤纹云锦自燃,帝梦魇不止。她以为自己在破局,其实在重复千年前的错。
“那你又是谁?”她抬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老太监沉默片刻,灯笼的光晃了一下。
“我只是一个守旧档的人。”他说,“《天官录》里记了你的名字,也记了那一夜你亲手剪断红线的事。我不该说,但你已走到这一步,再瞒下去,只会让你彻底崩毁。”
秦无月闭了闭眼。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靠近西苑,值夜名单就会消失;为什么司命从不直接点破真相;为什么帝王右腕内侧有一颗痣,和她心口命纹的位置一致。
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她一直不愿去查。
“那我现在怎么办?”她问。
“你已经没有选择了。”老太监说,“你必须面对他。不是作为皇后,不是作为执行者,而是作为玄心,去面对玄微子。”
秦无月猛地睁眼:“你说什么?”
“你以为你是在完成任务?”老太监声音低沉,“不。你是在走完最后一世。这一世结束,要么你彻底解脱,回归天道;要么你再次失败,魂飞魄散。”
风忽然停了。
灯笼的光不再摇晃。
秦无月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玉簪越来越烫,几乎要灼伤皮肤。
她伸手把它拿出来。
半块玉簪静静躺在掌心,裂痕处泛着微弱红光。
“你改过的那条线……”老太监轻声说,“它还在动。”
秦无月盯着那道裂痕。
她忽然想起,在第一世当女将军时,战前夜她曾梦见一个男人站在月下,手里拿着一根红线,轻轻绕在她指尖。
那时她以为是幻觉。
现在她知道,那是记忆。
真实的记忆。
“所以帝王他……”她声音发颤,“他知道吗?”
“他知道多少,我不知道。”老太监说,“但他一直在等你。不是等皇后,是等玄心回来。”
秦无月咬住嘴唇。
她想起帝在冷宫外拦她,说“我守着你”;想起他递来的卷宗,上面全是关于西苑的记录;想起他明知她要走,却还是放她离开。
原来他早就在等这一刻。
而她一直把他当成任务对象。
“我错了。”她低声说。
“错不在你。”老太监摇头,“情之一字,本就难断。你身为月老,不该动心;可你动了,便注定要走这一遭。”
秦无月抬起头。
“那我还能回头吗?”
老太监没回答。
他只是缓缓后退,身影一点点融入雾中。
灯笼的光渐渐变暗。
“有些事,不是能不能回头。”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是你敢不敢承认。”
最后一点绿光熄灭。
废墟恢复寂静。
秦无月仍坐在原地,双手紧紧握住玉簪。
她的脸上还有血迹,嘴角渗出的血丝已经干涸。但她感觉不到疼。
她的意识全部集中在胸口那股热流上。
玉簪的裂痕开始震动。
一道极轻的声音,从玉簪内部传出。
两个字。
清晰得如同耳语。
“你还欠我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