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撕开一道口子。
前一瞬还在命盘通道中疾驰,下一刻已坠入血肉之躯。秦无月感到骨骼、筋脉、脏腑在瞬间重组,像有人将她的神魂硬生生塞进一副烧得滚烫的铠甲里。她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极短的闷哼,喉间泛起铁锈味,左肩骤然炸开剧痛——那是旧伤裂开的信号。
她没有睁眼。
四周有脚步声,皮革战靴踏在冻土上的节奏整齐而克制。空气里混着炭火、铁锈与药膏的气息,远处传来马匹低鸣。她判断出自己正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是粗麻军毯,头顶悬着一盏铜灯,火焰轻微晃动,映在眼皮上呈暗红色。
记忆碎片如刀片般刺入脑海:雪夜城楼、密信焚毁、一个背影消失在营门之外……还有心口被狠狠剜去一块的痛感。那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情绪,尚未消散,仍在翻涌。
秦无月咬住牙根,舌尖抵住上颚,强迫自己不去触碰那些画面。她在心中默念:“我是秦无月。”
不是将军,不是弃子,更不是谁的情劫祭品。她是任务执行者,第九十八世轮回的终点,要么完成救赎,要么魂灭。
她缓缓吸气,三息之后睁开眼。
视线由模糊转清。帐顶是深褐色牛皮缝制,几处修补痕迹清晰可见。她抬手,指尖掠过额角,动作自然地带起一丝蹙眉,仿佛旧伤未愈。亲卫立刻上前半步,却被她抬手制止。
“不必。”
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帐内所有杂音。几名守候在旁的将士 exchanged glance,其中一人欲言又止。她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脸上的神情——敬重中掺着担忧,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疑虑。显然,这位女将军近日因某事心神大损,已是军中公开的秘密。
她撑臂起身,动作沉稳,银甲随身形移动发出细微碰撞声。膝盖微屈,重心下沉,她测试着这具身体的协调性。虽有旧伤牵制,但肌肉记忆仍在,步伐未乱。
走出床榻三步,她站定。
目光扫过帐门方向,那里挂着一幅北境地形图,墨线勾勒出山脉走势与关隘分布。旗帜编号为“玄甲七营”,兵甲制式属边军主力,营帐布局呈环形拱卫中军,正是北境前线指挥所的标准配置。
她已掌握足够信息。
转身面向众人,她开口:“传令下去,整备行装,即刻启程赴边关。”
话音落下,亲卫迟疑道:“将军,风雪未歇,粮道尚不通……且您肩伤未愈,是否再缓两日?”
她盯着对方,不答反问:“我昨夜下令集结先锋队,可已执行?”
亲卫一怔,“已……已按令行事。”
“那便无须多言。”她语气未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我既下令,便无收回之理。若有人质疑统帅决断,现在便可出列。”
帐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亲卫低头抱拳:“遵命。”
人影陆续退出,脚步声渐远。她独自立于帐中,听着铜灯芯偶尔爆裂的轻响。方才那一问一答,不仅是命令,更是试探。她需要确认,这具身份是否仍具威信,是否还能号令三军。
答案是肯定的。
但她清楚,真正的危机不在外部。而在刚才那一瞬闪过的记忆里——月下盟誓的画面再度浮现,男子低语:“此生不负卿。”
随即火光燃尽信纸,背影决绝离去。
她指尖猛然掐入掌心,指甲陷进皮肉,疼痛让她清醒。她闭眼,呼吸放缓,心中默念:“我非她,亦非情中人。”
这不是她的痛,不该由她承受。
可任务目标就在眼前:扭转情劫因果。这意味着她必须直面那段背叛,揭开真相,让原主在清醒中做出选择——而非被情绪拖入毁灭。
她走向帐门,掀帘而出。
寒风扑面,卷着细雪打在脸上。营地中央旗杆高耸,黑色军旗猎猎作响。她抬头望去,北方山峦隐没于风雪之中,轮廓苍茫如铁。
那里是边关。
也是这场情劫的起点。
她站在风口,银甲覆霜,长发被风吹至肩后。一名副官匆匆赶来,递上一份行军简报。她接过,目光扫过文字,手指在“粮草调度”一项停留两息,随即归还。
“通知各营,一个时辰内完成集结。我亲自押后阵。”
副官领命而去。
她并未立即回帐,而是沿着营地边缘缓步前行。路过马厩时,一匹黑马躁动嘶鸣,引得她驻足。马夫低声安抚,那马却始终不肯平静,频频扬蹄,眼中布满血丝。
她凝视片刻,忽然伸手探向马颈。指尖触及鬃毛刹那,一阵异样感掠过神经——像是某种残存意志的共鸣。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如同错觉。
她收回手,不动声色。
继续前行,她途经一处临时医帐,帘幕半掀,药炉正沸。一名士兵倚在门口咳喘,见她走近,挣扎着要行礼。她摆手止住,目光落在他脚边的箭袋上——羽箭尾部染着暗红,尚未干透。
她蹲下身,取一支箭细看。箭镞形状特殊,非制式装备,倒像是私铸之物。她不动声色放回,起身时对士兵道:“换药时加三钱黄芩,否则伤口难愈。”
士兵愣住,随即连连点头。
她未再多言,径直返回中军帐。
坐下后,她摊开随身携带的空白命簿——这是轮回管理局配发的任务记录册,仅她可见。提笔蘸墨,写下第一行字:
**目标锁定:查明背叛者身份,厘清情感因果链。**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
**警惕残留记忆干扰,禁止共情。**
合上命簿,她静坐片刻,耳中忽闻远处鼓声三响——是先锋营集结完毕的信号。
她起身,披甲执剑。
走出帐外时,风势更烈。亲卫牵来战马,她翻身上鞍,动作利落。队伍已在校场列阵,三千将士肃立,甲胄森然。
她举剑示意,声音穿透风雪:
“出发。”
大军开拔,铁蹄踏碎冻土。她策马居中,目光始终望向北方。
就在队伍行至营门之际,她忽然勒马。
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异常——校场边缘,一根断裂的弓弦挂在木桩上,断口齐整,不似磨损所致。她盯住那截残弦,脑海中毫无缘由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营中,有人不想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