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站在主帐门口,铠甲已整,刀柄垂落,脚步沉稳。她没有再提东路回廊是否合适,只是说:“我想走那里。”
秦无月抬眼,烛火映在她瞳底,未动声色。她转身走向案前,掀开北境地形图的遮布,指尖落在东谷隘口。
“你选得对。”她说,“敌军若要探虚实,必走这条线——隐蔽、近水源、可伏兵,也便于撤退。”
将军走近,目光扫过图上标记的三处红点。“寒鸦岭、断云坡、东谷隘口,你想在这里动手?”
“不是动手。”秦无月抽出一支朱笔,在寒鸦岭画了个圈,“是请他们进来。”
她将副将供词中的密信内容复述一遍——子昭借风向传递布防变动,说明敌军情报网依赖细作观察与自然信号。只要制造出“主帅失控、军心动摇”的假象,对方就会主动出击。
“我拟了两份军报。”秦无月从袖中取出纸页,“一份称主力移防北岭,粮道改由西线;另一份则写粮草不继,三日内将弃守边关。前者明日午时传至各哨,后者……会‘遗失’在辎重营外。”
将军皱眉:“他们会信?”
“不会全信。”秦无月将地图边缘卷起一角,露出下方一张小字令笺,“所以我让亲信士兵在夜间搬运空箱,扬言转移军资。同时关闭三座烽火台,造成联络中断的错觉。”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我还放了一个小兵出去。”
“谁?”
“戊七号士官的同乡,已被控制半月。他脑中有我编好的话——将军旧伤复发,昨夜咳血不止,军中已有将领商议退兵。他今晚会‘逃’向敌境,带着这个消息。”
将军沉默片刻,手指划过地图上的东路回廊。“如果他们派前锋试探呢?”
“那就让他们试。”秦无月将朱笔插入笔筒,“我们布下的不是一道防线,而是一张网。每一处破绽都是诱饵,每一条退路都藏着刀。”
她取出铜钱,在掌心轻弹一下,正面朝上。
“你信我?”她问。
将军盯着那枚铜钱,良久,点头:“这一局,你主谋,我执刃。”
秦无月不再多言,立即传令。
第一批精锐伪装成粮队,于子时出发,绕行山背,潜入东谷隘口埋伏;第二批斥候扮作换防士兵,携带空箭囊,在断云坡来回巡行,制造频繁调动假象;第三批鹰骑则提前升空,按新旗语轮巡,随时准备传递信号。
她亲自修改将领作息记录,在值夜簿上写下“主帅连日未眠,军令迟发半个时辰”,又命亲卫在帐外争执粮饷分配,声音传至外围哨岗。
一切布置妥当,天光未亮。
秦无月立于沙盘前,指尖轻点寒鸦岭方位。风从帐缝钻入,吹动沙盘边角的一缕丝线——那是她用来模拟风向的标记。
忽然,亲卫快步入帐:“西南风起,已持续半刻。”
秦无月眼神一凝。
原定伏兵位置在迎风面,若风向不变,敌军前锋可通过气味察觉人烟。她立刻下令:寒鸦岭伏兵后撤半里,避入背风岩凹;断云坡巡行路线南移三十丈,避开扬尘区;鹰骑改用旗语联络,禁烟火信号。
将军站在沙盘旁,看着她迅速调整部署,语气平静:“你早料到会有变?”
“风向本就在卦象之中。”秦无月从怀中取出半卷残破天书,翻开一页,上面有几行模糊血字,“昨夜我以血启书,见三日后辰时,西南风转东北,持续两个时辰。那时,才是收网之时。”
她合上书,青玉小印扣紧书角。“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等。”
将军手按刀柄,目光沉静:“等他们走进你画的命格里。”
“正是。”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亲卫递上密报:敌军前锋昨夜曾派出小队,沿东路回廊边缘试探,被鹰骑驱离,未深入。
秦无月看完,将纸投入炭盆。
火舌吞没字迹的瞬间,她开口:“他们开始怀疑了。”
“所以更要让他们看见破绽。”将军接过话,“让他们以为我们慌了。”
秦无月点头,随即下令:即刻释放一名被俘细作,只废其腿,不留性命。让他带回一句话——“将军已下令退兵,三日后撤离东路。”
“这会不会太急?”将军问。
“不够急,他们不会信。”秦无月走到帐门,掀帘望外,“真正的破绽,从来不是漏洞,而是人在绝境中的选择。我们越像要逃,他们越敢追。”
她回身,从案底取出一只小匣,打开,里面是一枚染血的令牌——副将临死前藏在靴中的信物,刻着敌军暗记。
“这是最后一枚棋子。”她将令牌交给亲卫,“按计划,让它‘意外’落入敌军搜山队伍手中。”
亲卫领命而去。
帐内只剩二人。
将军坐在侧案,手始终未离刀柄。她看着沙盘,忽然问:“如果他们不来呢?”
“会来。”秦无月坐回案前,指尖轻敲桌面,“人心贪功。主帅重伤、军心涣散、粮道断裂、细作频报——这么多信号叠加,哪怕只有五分信,他们也会派主力亲征。因为错过这次,下次就不知道何时还能攻破北境。”
她停顿片刻,声音低沉:“何况,那个人……也在等一个机会。”
将军抬眼:“你说那个文士?”
秦无月未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再次抛起。
它旋转着落下,边缘直立,嵌入案缝。
两人皆未去碰。
帐外风势渐强,吹得沙盘上的丝线剧烈晃动。远处传来战马低嘶,鹰骑正在高空盘旋。
秦无月盯着那枚竖立的铜钱,缓缓伸手,指尖距其尚有一寸。
将军突然开口:“东路回廊的岗哨,我已经重新安排。”
秦无月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