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捏着平州市招商局的通知,指节泛白。红头通知“杨林参会名额为城关镇”几个字像细刺,扎得他眼疼,原本敲定给示范区的的市招商引资会名额,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被张建军截了胡,要拿去给城关镇的新搞的建材产业园铺路。
“主任,这明摆着欺负人!”李岩攥着农户合作意愿表闯进来,纸角皱成一团,“现在张建军跟底下人说,好资源得往实在处用,这不就是说咱们养殖项目虚吗?”
王兵把通知往桌上一推,指尖划过高亮的“食品加工、装备制造”:“他是县委常委,雷县又跟他关系近,孙书记也得顾虑一些影响。”话虽硬,还是摸出手机打给市招商局的办公室的副主任杨劲松,听筒里的声音却裹着棉花:“王主任,这个名额是你们雷县长亲自签的字,说是优先重点项目,我们招商局也得顾及县区主官的意思。”
挂了电话,王兵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他的思绪全是示范区的肉牛、生猪养殖产业,现在全靠散户撑着,合作社的规模也是形成不了产业集群,假如来一场瘟疫,这些养殖户得赔得底朝天,没有龙头企业带防疫、建冷链,光靠补贴撑不起架子。他主张的杨林养殖业会黄了,那下一个机会在哪儿?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屏幕跳着“孙浩”。孙浩现在是省农担的担保业务部一部经理,靠着银担合作机制业务量也不愁,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听说马上要提拔到地市公司当副总了。他赶紧接起,语气熟络了些:“浩子,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啦?”
“听说你在盯养殖的事?”孙浩的烟嗓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沙哑,“我刚跟我爸吃完饭,听他说下月初省里要开招商会,长三角、中原的农业龙头企业都来,源牧、詹氏都在名单里,你之前跟我提过这俩吧,想跟他们合作。”
王兵猛地坐直,手里的笔“嗒”地掉在桌上:“我滴好哥们,你没听错?源牧和詹氏真去?”
“错不了。”孙浩笑了笑,“省里专门发了函,补农业产业化的短板。不过?”话锋一转,“每个县就2个名额,得县长牵头的招商组才能去,名单还是得你们政府一把手定。”
王兵的心刚飘起来,又沉下去。雷铭当年升县长,罗光远可是帮了大忙,雷铭必须要挺张建军,现在要从雷铭手里要名额,还得避开城关镇的一些产业项目,难如虎口拔牙。
“谢了浩子,我知道了。”挂了电话,王兵抓起外套就往县府跑。
雷铭的办公室在三楼最东头,秘书拦在门口:“王主任,雷县长正跟自然资源局的人谈事,今天不一定有时间见你啊,要不我跟雷县汇报一下?”
“没事,我在外面等,我有重要工作汇报。”王兵靠在走廊窗户边,翻着手机里的养殖数据,去年肉牛存栏量、生猪养殖量,农户合作意愿多少多少,这些数字他烂熟于心,可怎么让雷铭相信,这能变成实实在在的政绩?
等了近一个小时,自然资源局的人终于出来,雷铭隔着门喊:“王兵!你进来吧。”
王兵推门进去,雷铭正靠在椅背上揉太阳穴,桌上堆着报表。“有什么重要工作汇报啊?”雷铭抬了抬眼,语气平淡。
“雷县,我想申请省里招商会的名额。”王兵把提前整理的养殖产业简表递过去,“源牧、詹氏都会去,这俩企业落地,能带动两千农户增收,形成养殖基地后,每年多缴千万税收,比搞高能耗产业实在。”
雷铭翻了两页简表,放在桌上:“名额就2个,城关镇要一个,剩下1个我没想好,张书记跟我提了,给城关镇对接建材企业,建材产业园是今年重点,不能掉链子。”
“可生态养殖是民生项目!”王兵往前站了一步,声音忍不住提高,“城关镇的建材产业园已经拿了好几个招商名额,示范区连一个都没有!源牧能带来全产业链技术,詹氏的生猪育种全国领先,这才是能让我们县老百姓长期受益的事!”
雷铭没说话,从抽屉里摸出烟盒,点了根烟,烟雾在他眼前散开。王兵知道,他在权衡,一边是张建军的人情,一边是民生政绩。过了好一会儿,雷铭才开口:“王兵,不是我不给名额,是给了你,你得拿出成绩。我给你一个名额,但有条件:必须签下至少一家企业的正式合作协议。要是空手回来,示范区今年的招商经费减三成,下次再有机会,你就别来了。”
王兵心里一松,几乎立刻点头:“您放心,我保证不空手回来!”
“行。”雷铭在简表上签了字,“名单我让秘书报给省商务厅,你这几天抓紧准备,需要哪个部门配合,直接跟我打招呼。”
从县府出来,王兵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他掏出手机给李岩打电话:“通知老郑、小林,半小时后在会议室开会,专项小组搭起来!另外,把源牧、詹氏的公开资料全找出来,年报、合作案例、负责人访谈,哪怕行业报道都别漏!”
雷铭的要求像道军令状,“必须签下协议”六个字,让他犯了难。但他攥着那张签了字的简表,心里却有了底:不管多难,这次都得把企业“请”回杨林县。
回到示范区时,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李岩面前堆着厚厚一摞打印纸,眼镜滑到鼻尖;老郑捧着《肉牛养殖技术规范》,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小林在白板上写满“税收减免”“贷款贴息”,一个个字眼格外醒目。
“人到齐了,开干。”王兵把签了字的简表拍在桌上,“雷县长给了名额,但也撂了话,空手回去,招商经费就砍,下次再想碰这种机会,门儿都没有。所以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他指着白板上“源牧集团”四个字,看向李岩:“你的任务是摸清源牧的脉,看看近三年他们合作过哪些县区?有没有撤资、换合作方的情况?原因是什么?负责投资的副总裁,网上能找的访谈、讲话都整理出来,他关注什么、反感什么,摸透了。比如他是不是喜欢实数据,不喜欢空规划?在意物流时效还是饲料供应?”
李岩赶紧点头,攥紧笔:“我这就去查,下午下班前给您初步结果。我有个同学在报社,说不定能打听点内部消息。”
“好,盯紧点。”王兵转向老郑,“技术层面靠你。源牧的肉牛是西门塔尔改良种,对饲料、养殖环境要求高,咱们的牧草基地能不能满足?土壤肥力、灌溉够不够?秸秆变肉的转化效率,他们的疫病防控标准,咱们县的防疫体系能不能接?拿个实在的评估报告,别到时候企业问一句,咱们答不上来。”
老郑推了推眼镜:“我下午就去西北的牧草基地,测土壤、看灌溉渠,晚上加班出评估表。不过王主任,咱们的防疫员是乡镇抽调的,专业度可能不够,能从县防疫中心借两个人吗?这样报告说服力更强。”
“我来协调。”王兵一口应下,又看向小林,“政策礼包要做足,但不能乱给。先梳理咱们县的农业扶持政策,再看看周边县区给了哪些优惠,税收减免几年?贷款贴息多少?用地能不能走‘点状供地’帮企业省成本?另外算笔账,财政能不能扛住,别答应了兑现不了,砸了招牌。”
小林立刻拿起计算器:“邻县通常给规模企业是三年税收减免,1%贴息。咱们想有竞争力,贴息或许能提1.5?但得跟财政局对接,确认资金额度。”
“不仅对接财政局,还要跟自然资源局打招呼。”王兵补充道,“北边那片荒坡地适合建养殖基地,你跟老张通个气,让他先把地块性质、面积、规划指标整理好,万一企业问起,能立刻拿出来。”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散会时已近下午三点。王兵没歇着,又带着老郑往西北边的牧草基地跑。车在土路上颠簸,两边的玉米地绿油油的,风里飘着青草味。
老郑坐在副驾上,攥着测土仪念叨:“源牧的肉牛一天要吃三斤青贮玉米、两斤紫花苜蓿,咱们基地一千两百亩,全种紫花苜蓿,亩产两千斤,一年两季,刚好够五千头的饲料需求。但得修灌溉渠,去年旱季半亩地都干死了。”
王兵点点头,给示范区水利站站长打电话:“老张,示范区西北边牧草基地的灌溉渠,这两天安排人修,经费从农业专项里出。”
到了基地,老郑蹲下身把测土仪插进土里,显示屏跳出水印,他凑过去看了看,笑了:“有机质1.8%,酸碱度7.2,刚好适合紫花苜蓿,不用改良土壤,省不少事。”王兵也松了口气,蹲在田埂上望着荒坡,要是源牧来,这儿就能改造成标准化牛舍,旁边建青贮池,5公里外就是高速口,冷链小时20小时到江东,物流也没短板。
正想着,李岩的电话打过来,语气兴奋:“领导,我同学打听着了!源牧的张总裁最看重‘落地效率’,去年在辽东,他要求3个月开工,当地拖了2个月,张总差点撤资。还有,他不喜欢虚的,跟他谈别扯‘长远规划’,就说‘多久开工’‘多少天供料’‘多少农户愿意合作’,数据越实越好!”
“这个信息太关键了!”王兵眼睛一亮,“再问问詹氏,詹总有没有特别关注的点?”
“同学说詹氏最近愁‘农户配合度’,之前在鲁东,农户签了协议又反悔,詹氏亏了不少。所以他们现在找合作,特别看重政府能不能帮着做农户工作,保证‘签了不违约’。”
挂了电话,王兵心里有了底。他跟老郑说:“咱们去周边养殖村走走,跟农户聊,统计愿意合作的户数,这是跟詹氏谈的硬底气。”
接下来的三天,王兵脚不沾地。白天跑村庄、访农户,对接财政局、防疫中心;晚上在会议室加班,把信息整合进合作方案。去养殖户老王家那天,老王正给牛喂料,语气防备:“王主任,又调研?之前说的合作社也没动静。”
“这次不一样。”王兵蹲在牛圈旁,看着瘦黄牛,“引进源牧集团,他们出种牛、技术,你们出场地、人力,按保底价回收,市场价高就按市场价算,风险企业担。”他掏出拟好的框架,“你看,保底价每斤15块,比现在高两块,还派技术员来,存活率能提高不少。”
老王翻着框架,又问:“牛舍改建的钱谁出?”
“企业出七成,你们出三成,拿不出钱,县里帮着申请贴息贷款。”王兵算着账,“一头牛长到一千五百斤,能卖两万二,养十头一年赚小十万,比现在零散养强多了。”
老王心动了,搓着手:“我愿意签!我们村还有好几户,我去帮你问!”
那天下午,王兵在老王家聊了三个小时,统计出23户愿意跟源牧合作。走的时候,老王拉着他的手:“王主任,别骗我们,引进大企业,日子就好过了。”王兵拍着他的手保证:“放心,我去省里就是为了把企业拉过来。”
他还特意去了县动物防疫中心,找主任老陈:“老陈,帮我出份东西,咱们县的防疫体系,每个乡镇多少防疫员,多久检测一次,疫情多久能控制,最好出份盖公章的承诺书,詹氏看重这个。”
老陈翻着詹氏的资料,皱眉:“他们要求出栏前做两次血清检测,咱们现在的设备跟不上。”
“能不能从市里借设备,请专家指导?”王兵语气恳求,“这事儿关系到示范区的产业,您得帮我。”
老陈沉默几秒,点头:“我明天去市里对接设备,让防疫员集中培训两天,承诺书后天给你,公章一定盖。”
离招商会只剩五天时,合作方案终于定稿。李岩把方案装订成册,封面印着“杨林县肉牛\/生猪产业合作方案”,扉页附了示范区航拍图——牧草基地绿油油的,荒坡地标注清晰,旁边红字写着“用地预审已对接”“物流半径20小时覆盖长三角”。
“王主任,您看看还有要改的吗?”李岩递过方案,满眼疲惫却带着期待。这几天他没合过眼,不仅整理资料,还模拟了几十次谈判,连张总可能问的“饲料运输成本”都备好话术。
王兵翻着方案,手指停在“农户合作名单”上,103户肉牛养殖户、180户生猪养殖户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还有意向书复印件。老郑的技术评估、小林的政策礼包都扎实,他合上方案:“再印二十份,明天带过去。把航拍视频剪短,做成U盘,直观展示基础条件。”
出发前一天,王兵又去了县政府。雷铭翻着方案,在“农户意向书”那页停了很久,抬头说:“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丑话说在前头,签不下协议,不仅经费砍,你这主任的位置能不能坐住,也得另说。”
王兵挺直腰杆:“雷县,我一定把协议签回来,签不回来,我主动辞职。”
雷铭看着他,眼神复杂,最后挥挥手:“去吧,路上注意安全,需要协调随时打电话。”
走出县府,天已经黑了。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王兵掏出手机给专项小组发信息:“明天早上七点,示范区门口集合,去省城,把企业‘请’回杨林县。”
很快,回复跳进来,李岩的“收到!”带加油表情,老郑的“技术上绝不让挑出毛病”,小林的“政策礼包再核对一遍”。王兵看着回复,嘴角扬起来,他深吸一口气:这次,一定要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