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当真是罢了。
老者心中最后一丝耐性,已然耗尽。
他看着眼前这少年,便如看着一块茅坑里的顽石,冥顽不化,无可救药。
资质之劣,悟性之差,便是穷尽言语也难以形容。
自己当初,怎会错看到这等蠢材身上,竟还妄想借他脱困?
念及于此,他只觉胸中一口浊气郁结,几欲作呕。
再多瞧一眼,都是对自己这双老眼的折辱。
老者心中万念俱灰,再无半分探究之意。
他一言不发,甚至吝于再给那少年一个眼神,只霍然转身,宽大的灰袍下摆在地上划过一道弧线,便径直朝着玉骨楼深处行去。
陈默满头大汗,汗水混着尘土,眼睁睁看着那灰袍老者就这般走了,一语未留,一语未发,整个人登时呆立原地,如遭雷殛。
这……这就完了?
前辈竟是走了?
他未曾纠我错处,未曾赞我勤勉,亦未曾斥我愚钝。
他就这般拂袖而去了?
此举何意?
此举何意啊!
陈默脑中乱成一团,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却又理不出半点头绪。
他拼命回想方才的每一个细节,老者每一句呵斥,每一个眼神。
是嫌我太笨,不堪造就,是以弃之?
可若当真弃我,又何必费这般口舌,耗这般心神?
陈默心念电转,忽地,一道灵光如九天惊雷直贯天灵!
他明白了!
他竟是全然明白了!
“大道无形,大音希声!”
陈默口中喃喃自语,双目圆睁。
是了!定是如此!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这才是真正的上乘指点!
前辈并非一言不发,他分明是什么都说了!
他让我摆出那几个架势,看似粗浅,实则大有文章!
那“左足向前,剑指眉心”,岂是寻常站桩?
分明是教我如何“藏神于内,意守眉间”,剑未出而神先至!
那“沉腰,转腕,刃口向外”,又岂是蛮力转动?
分明是传我“力自地起,劲由腕生”的发力法门!剑刃向外,既是破风,更是破敌!
至于那最后一记前刺,看似软弱无力,实则更是前辈的苦心!
他厉声呵斥,是“当头棒喝”,要我明白,剑之锋芒,不在于形,而在于意!在于那股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气势!
形散而意不散,这才是剑道的真谛!
而他最后的沉默转身,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那不是失望,更不是放弃!
那是一种无言的考验!
前辈是在用行动告诉我:路,我已为你指明;剑道之根,我已为你种下。至于此后如何生根发芽,如何长成参天大树,皆需你自己去走,自己去悟!
若连这等禅机都勘不破,又有什么资格承其衣钵?
言传身教,终不如心领神会!
这一刻,陈默只觉一股醍醐灌顶般的通透之感,自顶门直贯脚心,周身三万毛孔无一不舒畅,无一不快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位前辈,当真是用心良苦!
他不是在教我区区剑“术”,他是在向我传授无上剑“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感激,瞬间冲垮了他所有思绪。
他胸中激荡,热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
“多谢前辈点化之恩!弟子……弟子悟了!”
陈默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老者离去的方向放声大喊。
他扔下手中铁剑,“哐当”一声脆响,旋即双膝跪地,对着那片深沉的黑暗,重重地磕下头去。
“咚!”
这一记头磕得石破天惊,额头与冰冷的地猛然相撞,声音里却满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欢悦。
那已经走入黑暗深处的灰袍身影,闻得身后这声大喊,脚步一顿。
他脸上闪过一丝极致的烦躁与厌恶。
“疯魔了不成……”
他喉头滚动,低声咒骂了一句,再不停留,反而加快了步子,彻底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再无踪迹。
而陈默,却从那短暂得几乎不存在的停顿之中,解读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前辈听到了!他听到我悟了!
他停下脚步,必是心下欣慰,却又故作冷漠,不愿显露,是怕我心生骄矜,玩物丧志!
前辈之苦心,当真如再生父母!
陈默心中愈发感激,又重重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兴高采烈地爬起身来。
他拾起地上那柄凡铁长剑,只觉此刻这柄剑在他手中,重逾千斤,也贵逾千金。
这已非凡铁,而是前辈传道之信物!
他小心翼翼地将剑抱在怀中,而后昂首阔步,走到那柜台之前,对着办理登记的弟子道:“师兄,拓印《清风剑》玉简一份!”
他豪气干云地拍出一千二百贡献点,取了玉简,转身便走。
行出玉骨楼,午后骄阳正好,金色的光辉洒在他身上,暖意融融。
陈默一手紧握着那柄被他视若珍宝的凡铁长剑,一手紧捏着那枚旁人眼中不值一哂的玉简,心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富足与豪迈。
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老者让他摆出的那几个姿势,越是回想,越觉其中奥妙无穷,博大精深。
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能与《清风剑》的某一式遥相呼应,却又比剑招本身高明了不知多少。
他坚信,自己今日,是撞上了天大的仙缘!
他日若能剑道有成,必不忘前辈今日传道之恩!
这位不愿留名的恩师,他日必百倍、千倍以报之!
他已找到了自己的路,一条通往无上剑道的康庄大道!
少年怀抱长剑,迎着阳光,大步流星,只觉天地之大,皆可去得。